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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第2页)

“是的,爷。”云鹏把手放在白狐的头顶上,摸了摸它那柔软的毛,对它祝福似的说:“白狐啊!白狐啊!你生来希罕,不同凡响,就该珍重自己啊,现在,好生去吧!森林辽阔,原野无边,小心不要再落网罟啊!”说完,他站起身来,对猎人们说:

“好了,解开它,让它自己去吧!”

猎人们面面相觑,没有表示任何意见,他们走上前去,三下两下就解开了那狐狸的绳索。除去拘束之后,那白狐立刻一翻身从地上站了起来。摆了摆头,它抖动了一下身上的毛,就昂首而立。星光下,它浑身的白毛白得像雪,眼珠亮得像星,站在那儿,它有种难解的威严,漂亮而华贵。

“好畜牲!”葛云鹏点点头,挥了挥手。“不要管它了,上轿吧!我们又耽误了不少时间了!”

他转过身子,上了轿。猎人们都俯首相送。他坐在轿中,拉开帘幔,对那些猎人挥手道别。轿子抬起来了,正要前行,忽然间,那只白狐跑了过来,拦在轿子前面。轿夫们呆住了,只愣愣的看著那只白狐,云鹏也奇怪的望著它。那白狐低著头,垂著尾巴,喉咙里发出柔和的,低低的鸣叫,似乎有满腹感激之情,却无从表达。然后,它绕著轿子行走,缓缓的,庄严的迈著步子,一直绕了三圈。月光之下,山野之中,这白狐的行动充满了某种奇异的,神秘的色彩。接著,它在轿前又停了下来,低低颔首,又仰起头,发出一声短暂的低啸,就扬起尾巴,像一阵旋风一般,卷进路边的丛林里去了。只一眨眼的工夫,它那白色的影子,已在丛林里消失无踪。

“君子有好生之德。”云鹏喃喃自语:“好好去吧!白狐。”

轿子向前移动了,一行人继续在暗夜的山野里,向前赶著路,山风清冷,星月模糊,远方,十里铺的灯火,已依稀可见了。二夏日的午后,总是倦怠而无聊的。云鹏坐在他的书房中,握著一卷元曲,不很专心的看著。他的小书童喜儿,在一边帮他扇扇子。上任已经半个月了,他已熟悉了这个朴实的小地方,老百姓安居乐业,民风恬淡而淳朴,很少纷争,也很少打斗。半月以来,他只解决了一两件家庭纠纷。县太爷的工作,是清闲而舒适的。这县城名叫杨家集,为什么叫杨家集,已经不可考,事实上城里姓杨的人家,比姓什么姓的都少,想当初,这儿必定是个赶集的市场。现在,这里也有上千户人家,而且,是个小小的皮货集散地。因为皮货多,外来的商贾行旅也很多,于是,酒馆、饭店都应时而生。再加上一些走江湖的戏班子,变戏法儿的,耍猴儿的……也常常到这儿来做生意,所以,这杨家集远比云鹏预料的要热闹得多。

县衙门在全城的中心地带,一栋气气派派的大房子,门口有两个大石狮子守著门。知县府邸就在衙门后面,上起堂来倒十分简单。知县府是全城最讲究的房子了,前后三进,总有几十间屋子,画栋雕梁,中间还有个漂漂亮亮的大花园。

云鹏已把家眷接了来了,夫人名叫弄玉,长得非常雅丽,而且温柔娴静。如果说云鹏还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弄玉生过两个孩子,都是女儿,一个叫秋儿,八岁,一个叫冬儿,六岁,从此,就没再生育过。因为没儿子,弄玉比谁都急,常常劝云鹏纳妾,但是,关于这一点,云鹏却固执无比,他常对弄玉说:“生儿育女,本来就是碰运气。倒是夫妇恩爱,比什么都重要,我们本不相识,因父母之命而成亲,难得彼此有情,这是缘份。如果为了生儿子而纳妾,那个姨太太岂不成为生儿子的工具?这是糟蹋人的事,我不干!”

听出丈夫的意思,似乎碰别了知心合意的人,以“情”为出发点,则纳妾未尝不可。于是,弄玉买了好几个水葱一样的标致丫头,故意让她们侍候云鹏,挑灯倒茶,磨墨扇扇,……但是,那云鹏偏不动心,反打发她们走,宁愿用小书童喜儿,弄玉也就无可奈何了。私下里,丫头们称云鹏作“铁相公”,说他有铁一般的心肠,也有铁一般的定力,怎样如花似玉的人儿,他都不会动心。现在,这个“铁相公”就坐在书房中,百无聊赖的看著元曲,这时,他正看到一段文字,是:

“香梦回,才褪红鸳被,重点檀唇胭脂腻,匆匆挽个抛家髻,这春愁怎替?那新词且寄!”

一时间,他有些神思恍惚,阖上书,他陷入一阵深深的冥想中。书童喜儿,在一边静悄悄的扇著扇子,不敢打扰他,看样子,主人是要睡著了。房里燃著一炉檀香,轻烟缭绕,香气弥漫。绿色的竹帘子低低的垂著,窗外有几枝翠竹,有只蝉儿,不知歇在哪根竹子上,正在知溜知溜的唱著歌。片刻,蝉声停了,屋里更静,却从那靠街的一扇窗子外,传来一阵婉转而轻柔的、女性的歌声。云鹏不由自主的精神一振,侧身倾听,那歌声凄楚悲凉,唱的是:

“荒凉凉高秋时序,冷萧萧清霜天气,

怨嘹嘹西风雁声,啾唧唧四壁寒蛩语,

方授衣,远怀愁几许?

沾襟泪点空如雨,和泪缄封,凭谁将寄?”

然后,歌声一变,唱的又是:

“野花如绣,野草如茵,

无限伤心事,教人怎不断魂?……

新鬼衔冤旧鬼呻,弊形成灰烬,

唯有阴风吹野怜,惨雾愁烟起,

白日易昏,剩水残山秋复春!

……

万里羁魂招不返,空落得泪沾巾,

念骨肉颠连无告,只得将薄奠来陈,

酹椒觞把哀情少伸,望尊魂来享殷勤!

……”那歌声含悲带泪,唱唱停停,婉转凄切,令人鼻酸。而在歌声之中,又夹著许多嘈杂的人声和叹息声。云鹏身不由己的坐正了身子,对喜儿说:

“喜儿,你叫葛升到外面街上去看看,是谁在唱这样悲惨的曲子?有没有什么冤屈的事情?”

“是的,爷。”喜儿去了,云鹏仍然坐在那儿,听著那时断时续的歌声。越听,就越为之动容,歌女唱曲子并不稀奇,奇的是唱词的不俗和怆恻。片刻之后,葛升和喜儿一起来了。垂著手,葛升禀报著说:“爷,外面有个唱曲儿的小姑娘,在那儿唱著曲子,要卖身葬父呢!”“什么?卖身葬父?”云鹏惊奇的。

“是呀,她说她跟著父亲走江湖,父亲拉琴,她唱曲,谁知到了咱们杨家集,她父亲一病而亡,现在停尸在旅邸中,无钱下葬,她愿卖身为奴,只求安葬她的父亲。”

“哦?”云鹏沉思著。那歌声仍然不断的飘了过来,现在,已唱得格外悲切:“家迢迢兮在天一方,

悲沦落兮伤中肠,流浪天涯兮涉风霜,哀亲人兮不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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