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情人可以接受求而不得,却不能忍受一颗干净的心被糟蹋殆尽。
不死何为。
“我那短命的顾郎——顾老的长子本就去得早,这一下又痛失幼子,且非因天灾,而因人祸,翁翁由此对皇廷心灰意冷,避去乡野。”
长公主呼出一口气,“你见过翁翁头上的白发吧,原来,翁翁是京城闻名的美髯公,发漆如墨,却得知三郎死讯后一夜白头。”
簪缨低问,“卫娘娘呢……”
李蕴眼梢微红,“她性子一贯容让敏柔,这样大事,自然要瞒着她。可有兴风作浪的妃嫔在,千防万防,又哪里瞒得住?她与顾三郎自幼相识,视为弟弟一样,她不杀伯仁,伯仁因她而死,猝然闻之,阿婉便病倒了。其后缠绵病榻,没过半年,悒郁而终。
“她最后那半年,未同皇上说过一句话。临终前我去瞧她,她攥着我的手反复呢喃:‘他为何不早说呢,为何不早说呢……’”
自卫皇后山陵浸远,李蕴也不再出入宫廷,也不再与她那糊涂皇兄说一句话。
这些陈年往事,长公主憋屈得太久了,好不容易逮着个出气的,想收也收不住,一股脑吐露了出来。
说到这儿,李蕴又自笑一声,“跟你多说这些做什么,你这小屁孩什么都不懂。”
簪缨懂得的。
这一切的一切,追根究底是有人眼馋唐氏基业,想抢过婚约,卫娘娘护着她,那些虎狼之辈便想方设法地要害卫娘娘。
所以长公主才说,卫娘娘是因她而死的。
“那封情赋,是庾氏的人揭发出来的吗?”簪缨问。
李蕴看着她平静得不像话的神情,听完这些事,泪都不留一滴,无名火起,“你倒心冷得很!还顾得上问这个……若是,庾灵鸿当年还能从十六枪尖下逃过命去,还能安生地活到今天?正因查不出!当年,世家之间明争暗斗无一日消停,想对付国丈卫家的不止一家,想取代江左顾氏的不止一家,皇宫里想将皇子过继在阿婉名下,甚至取而代之的不止一个!
“那时卫十六像疯了一样,借助王氏暗中助力,把庾氏一族搅得七零八落,可这就完了吗,那小疯子回头又咬陆氏、黎氏,总之他怀疑谁在整件事中推波助澜,他就对付谁。王氏后知后觉,那少年根本不讲规矩,不受辖制,一心只想给胞姊复仇,他们惟恐遭到反噬……”
长公主的声音冷得像冰,一字字道:“你以为当年十六是怎么离开京城的,他是被咬怕了的各大世家联手逐出去的。
“他不走,河东卫氏便是下一个吴郡庾氏。
“他们只是没想到,那个不容于京城的卫家少年,会以这种方式重新回来。”
可回来了,又能怎样呢……长公主讽刺地想,满城风雨,都与他一人作对,当年如此,今日,还是如此。
簪缨抬目看去,容颜比花还娇嘴比刀子还硬的长公主,早已泪流满面。
台城朝议,因顾公到来,破天荒延长至午后。
了解当年庾氏、卫氏、顾氏恩怨纠缠的,都知道顾公今日破誓入宫,必是因北伐一事触碰了他的底线,除了零星几位武将不忿,都在等着看好戏。
顾沅风骨铮铮,他来,并不是非要给后辈拆台,而是他打心眼里觉得眼下北伐隐患重大,不说朝上这几日列举出来的,便是卫觎的身体情况,也未必承受得起。
卫觎身中奇毒的事,世上所知之人屈指可数,顾沅便是其一。
他也不再讲大道理,这一个月里卫觎频频去拜访他,就为了说服他支持北伐,这爷俩吵也吵过辩也辩过,依旧是谁也不能说服谁。
顾沅只是轻轻一叹,“十六,勉力而为,后手难接。收手吧。”
卫觎知道顾公言下之意。
他也知道,不管顾公再怎样反对他,都不会泄露他那个关乎身家性命的秘密。
君子本是和而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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