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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第1页)

三娘也没想到这老头儿人老,耳朵却灵着呢,脸色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见那杜淮山并没有见怪的意思,反露出些脱略滑稽的态度,知他没有生气,不由放下心来,暗道:这老头儿倒也不是光有一副阴沉脸,私下里还颇多可爱之处。

三人一起吃着,这小店生意清淡,人不多,店家也并不忙。杜淮山本那么急着赶去醉颜阁,这时反象变得不紧不慢,吃完了面并不急着走,和店伙有一搭没一搭的搭起话来。

只听杜淮山笑道:“记得那年来,你们这儿有个醉颜阁还不错,产的好酒,现在还在吗?”

那店伙笑道:“几十年的老字号,当然还在,哪能说不在就不在了?”

杜淮山也一笑:“那儿倒是个好玩的好地方。它们那儿这几天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儿,说来听听——我记得那儿的新鲜事儿最多的。”

倒也是——酒楼茶肆之地原就是新鲜事儿最多的。看来杜淮山已打定主意探探风声了。

那店伙也有趣,眨眨眼,反逗杜淮山道:“您老人家高寿了?”

杜淮山笑眯眯道:“六十有六。”

那店伙嗐声一叹道:“可惜你老人家来晚了。”

杜淮山一双笑着的眼睛深处不由锐利起来,问:“这怎么说?”

那店伙笑道:“你老人家要是再早来几年,年轻上几年,去那醉颜阁保证会觉得不虚此行,会见着个你最想看见的人。嘿嘿,不是调戏您老,您也别生气,只怕那时叫您把命搭给人家你也会情愿的。”

那店伙的笑容颇暧昧,说的话也若有意若无意,但听在杜淮山这要久走江湖、刀尖舔血的江湖健者耳朵里自然别有意味。

连沈放也一惊,不知那店伙话中究竟是何意思。三娘不由把眼直向那店伙瞄去。她一双眼清澈透亮,说得上阅人多矣,却也看不出那店伙笑容背后倒底是何含义。

杜淮山心里也满腹狐疑,但他生性谨慎,见那店伙话中有话,不肯明言,他也就不再深问。看似随口道:“那醉颜阁中就没有别的什么什么有趣的事儿了?”

那店伙笑道:“还有,听说我们们徽商中第一豪富鲁家老爷子也来了,就住在那儿,这可算个新闻?”

然后,又闲闲地说:“另外,就是醉颜阁中这几天每天午前都会传出琴声,有一个抱琴的人在那儿弹琴,不喝酒也不吃菜,好象是鲁老爷子的客人。两人却不说话,你说怪不怪?”

杜淮山一双老眼盯在那店伙的脸上,他的每句话似都关联很大,却偏看不出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杜淮山至此也不便多坐,会了银子,说声:“有扰。”便与沈放与三娘起座去了。

出了店门,拐了个街角,杜淮山就看见焦泗隐派来的等在街边上的一个镖行的伙计。伸手把他招了来,低声吩咐道:“回去告诉焦老爷子,这地方只怕古怪,叫他一切小心,另外再派个人来等我们的消息。”

那伙计应声去了。沈放这时问道:“杜老,咱们现在还去不去醉颜阁?”

杜淮山脸容一整:“去!怎么能不去?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值得我杜老儿把命都交给他,嘿嘿!”

他口里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担忧一个人,不由当先行去。

醉颜阁是座结构精美的古楼,整座楼都是木制的,虽然有脱漆落彩之处,但一堂一榭极具匠心。整座楼不大,在里面沿廊行去,却幽委曲折,别有一种廊苑幽深之感。

店伙把他们迎上的是二楼,这酒楼也只两层。二楼迎着门的三面半空里环围成一个悬空的回廊,夹着中间一个直通一楼的天井。日光下彻、影透窗隙,整座楼有一种说不出的静,全没有一般酒楼的喧闹之气。

沈放问店伙:“这么少的客人,你们酒楼怎么开得下去?”

那店伙边擦桌子边笑道:“客人不喜欢清静?说起我们酒楼,那真的是客少。舒城本就小,又不当什么交通要冲,所以客人更少。只为这酒楼是本朝开朝裴尚书雇能工巧匠盖的,在皖南一带一向很有名,所以还常有人来。不瞒客人说,我们这酒楼其实主要只做一个人的生意,就是我们这儿大大有名的鲁老爷子了。偏偏鲁老爷子爱清静,也吩咐下来说他喜欢清静,我们东家就宁可客少些也罢了。那鲁老爷子本是本地第一富商,不说富甲全国只怕起码也富甲七省。他绝爱我们这里的房子,吩咐了好好维护。说起来他一年能来上几次?但每次来都赏赐颇多。所以只这几次,只他一个客人就足够养活我们这栋酒楼的了。”

沈放“噢”了一声。杜淮山和三娘可不似他的全无心机,一进门就四处打量去,看的是如果真的有事,那么何处可进、何处可退、何处可攻、何处可守。

三人适才吃了面,这时就只要茶,六安茶是当地有名的。茶烟起时,店伙就退下去了。几人这些天一直劳劳碌碌,好容易到了目的地,加上这猛的一静,反让人不习惯了。一时也无话可说,心里本都满满的,几口茶下肚,猛地却似空了起来。

沈放心里正想着那个易先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又会派什么人来接车?这一路之上,特别是过了江之后,尽有杜淮山等人的眼线,不只通报消息,还有钱粮往来,这巢湖之地想来就是淮上的大后方了。此时杜淮山所押之货,已不只骆寒所送之物。除了那二十余万两银子兑成的金子珠宝随身外,一路上杜淮山又收上来几十鞘银子,估计也有三五万两之数,都是一路上义军眼线与民间百姓的由衷赠与。沈放不由暗暗佩服那位易杯酒:淮上之地被他这么精耕细作,足见所用的功夫之细。不知他与那鲁老爷子又有什么来往?

——这人在巢湖一带似乎极有盛名,一路上沈放听人提起他的名字就不下五六次了,而且难得的是口吻中多有一分敬重。他从滁州一路行来,路上所见的通衢闹镇,几乎处处都有“通济钱庄”的牌子,还有“通济药房”,“通济客栈”,想来领的都是他一家的本钱。沈放在江南虽一向也闻得其名,却没想到他生意做得兴旺到如此地步。

这鲁老爷子据说姓鲁名消。表字狂潮。徽商名闻天下,但据传有一半徽商是领着他的本钱在做生意,可以想知他豪富的程度了。当时宋金分隔,唯有他银号里的银票可以通行于两地。他主要的生意却只一桩,便是天下闻名的“通济钱庄”。他把银号分为“北庄”和“南庄”,分别打理两个朝廷的生意。据传南宋朝廷为建钱塘海堤都跟他有过银钱来往,真可称得上家财万贯、富可敌国。——沈放正自想着,却见那店伙又掂了一壶开水来续茶。他见几个人闷坐,不由开口先冲沈放笑道:“客人不是嫌清静了吗?这下热闹可快来了。有一拨金使过境,本县吴县尊要亲自款待,适才衙役的衙票已经传来了,一会儿就要在这里待客。我们掌柜的把他们就安排在你们这座位斜对首的回廊,到时只怕还要演鼓乐,传营妓,一会儿可就热闹了。”

沈放知他是好心,也就冲他一笑,心想:先前那店伙说的杜淮山一见都甘心身死的那个人在哪儿?该不只是一句玩笑吧?

一时,果听得门外楼头传来一片喧闹之声。

这酒楼格局异常,与门外正街原还隔着一条小巷,有闹中取静之意。而正楼和那小巷之间也还隔着一道院墙,墙内共有三五十步的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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