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唐将,他很清楚草原骑兵的做战习惯,最多还有一个多时辰,那些吃饱喝足的战马,便会带着那群狼般的蛮人向自己扑来。
这是草原骑兵最正规的作战法则,这也正是他脸色铁青。无比愤怒的原因——单于和他的草原骑兵根本不惮于让唐军看到这些画面,便等于说,他们将今日战斗开始的时间确定好了,并且通知给了唐军。
这是何等样的自信,对于唐军来说,又是何等样的羞辱!
如果是十年前。华颖早在观察到第一个画面的时候,便已经派出骑兵前去突袭。攻敌之不备,必然能够取得份量足够的战果。
但现在不行,因为他没有足够数量的骑兵,更不可能像镇北军全盛时那样,按照时间分批准备着随时可以出击的战马……
如果。
那句话,那个判断,再次在华颖的脑海里浮现。
如果。现在大唐还能拥有一支真正的骑兵,还能拥有足够数量的战马。单于还敢如此妄进吗?不,今天等待金帐王庭的,必将是灭亡。
如果呵如果,如果真的能够有如果,人世间又哪里会出现那么多的如果呢?从来就没有如果,所以金帐王庭今天不会灭亡,单于和他的草原骑兵才敢如此嚣张暴戾的突进,镇北军才会面临如此的结局,他甚至已经看到了结局二字上面惨淡的颜色,嗅到了结局二字上面绝望的气息。
和华颖将军不同,普通的镇北军士兵依然神情坚毅冷静,他们不知道那些秘密的军情,不知道沙盘推演的结果,也不知道或者说懒得去理会这场战争胜负的成算,他们只知道战斗,并且像过去那些年一样无惧。
看着四周默默准备战斗的唐军,司徒依兰眼帘微垂,掩去那抹黯淡,然后迅抬起头来,振奋精神,不想让自己影响到哪怕最微小的士气。
她忽然注意到,近处锅灶旁的一名唐军,此时所有的唐军都已经快吃完了早饭,开始蹬弩修箭磨刀,只有那名唐军依然站在锅旁,左手拿着大碗,右手拿着木勺,大口地吃着菜稀饭,吃到里面的肉块后,更是高兴地咕噜着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司徒依兰走到锅灶旁,看着那名唐军说道。
那名唐军士兵的年龄并不大,但从他捧着粥碗的手指间的老茧和眉宇间漫不在乎的神情便能看出,这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兵。
那名唐军看着她,愣了愣,把粥碗放到灶沿,行了个军礼,报告道:“前锋营斥候四队队正王五,见过将军。”
“王五?很干净利落的名字。”
司徒依兰说道:“只是做事有些不够利落,难道你没有看到别人都已经回到营里开始备战,你为什么还没有归队?”
王五表现的对她很尊敬,但那不意味着害怕,他用很诚恳也很搞笑的态度解释道:“斥候暂时不用出战,再说了,那些蛮子至少还要一个多时辰才会打过来,何必太着急,今天的粥里放了这么多肉,不吃干净多可惜。”
司徒依兰微微挑眉,说道:“果然是个老兵。”
王五用木勺的尾部挠了挠有些痒的颈子,嘿嘿笑着说道:“您过奖。”
司徒依兰说道:“大清早的胃口就这么好,看来你对今天这场战斗的胜利很有信心,如果所有人都能像一样,或者……”
说到或者二字时,她戛然而止。
王五脸上惫赖的笑容,也忽然敛去,看着她平静甚至有些冷漠说道:“将军,或者什么?或者能够有奇迹?你知道的。没有奇迹。”
司徒依兰目光微寒,盯着他的眼睛,沉默片刻后说道:“你想说什么。”
“今天粥里的肉很多,青菜甚至比肉还多……虽然我镇北军的伙食向来极好,但这种待遇还是好的有些过分,这让我很怀疑。”
王五毫不畏惧她的目光,平静说道:“或者,这是临死前的最后一餐饭,所以大将军要让我们吃的好些?”
司徒依兰寒声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五指着不远处营帐里沉默备战的唐军将士们说道:”我知道。今天这场仗必输无疑,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只是不说而已。“
司徒依兰闻言沉默了很长时间。
王五说道:”您如果觉得我动摇了军心,可以把我当场斩杀。“
司徒依兰说道:”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王五说道:”因为我要想告诉徐大将军,告诉朝廷。告诉书院……我不甘心,我不想输,我不明白为什么镇北军会落到如此下场。“
司徒依兰沉声说道:”为国守边疆,是我大唐军人的使命,你有什么不甘的?“
”问题在于,徐大将军为什么要把我们这些人送到谷河外面?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决战?我不怕死。但我不想被人送着去死。“
王五忽然变得愤怒起来,把手里的木勺重重掷进粥锅。冲着司徒依兰吼道:”向晚原是朝廷割让的,这战场是将军府挑的,为什么让我们去死?为什么让我们输着去死?你们这些将军,就算让我们去死,难道就不能赢吗!“
司徒依兰伸手阻止身旁亲兵拔刀,沉默了很长时间,因为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名老兵愤怒的质问。是啊,朝廷要让唐军拒敌于国境之外。唐军不惜抛头颅洒热血也会做到,但朝廷至少要让他们赢啊,不然就算死了,又如何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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