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住处,他将身上背篓放下,听得苗家四女意外的沉默,转头欲驱使她们晾晒药材,却见阿然的身边,堪堪站着那抹浅蓝色的身影,正抿着嘴儿笑!
苗家四女察其颜色,知道自家师傅近月来心情不好,难得有个笑脸。特别是眼前的师母在其面前出现,那眉眼便分外不在地方,面色也要寒上几分。
其余三女对这感情之事少解,唯有阿然,心下忖度:师傅啊,你难道在江南之时不知道师娘便是平狄将军的妻主?未必不知吧?……此时再来呷醋,是不是未时已晚呢?此等大胆的话,她也不过在心下思量而已,如何敢亲口讲出来?
……自家师傅脾气古怪,她不是今日始知!
不说阿然心下嘀咕,单说夏友,嘱四女将药材好生打理,自己转头进了房间。耳边听得身后脚步之声跟了进来,他也不做理会,只低头在案几之上斟杯冷茶浅饮。
脚步声渐渐逼近,一步步,像踩在他的心间。那人就站在他的面前,他甚直能闻得到她身上熟悉的淡香,然而却是这样的遥远……
只听她叹息了一声,道:“衡,你准备躲避我到几时?”
他忽然就有了勇气,抬头直盯着她,手中把玩着空了的茶盏,似笑非笑道:“洛洛,你说错了,我什么时候又躲着你了?”此虽是旧时称呼,却已不见亲昵之意而闻疏离。
她揉了揉额角,满目倦意,将手中图纸放在桌上,拉了条凳子坐在他面前,终于似下定决心般道:“衡,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夏友将手中茶盏用力搁在案几之上,从来未见的慌乱。他猛然起身,在房间里来回急走了几步,仍觉心火大起,一时之间无法熄灭。
唯听她清越的声音徐徐在耳边响起:“衡,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够了!他再不能忍受这样的折磨!
大步上前,他将女子从凳子上提起来,紧抓着她的双臂,咬牙切齿道:“洛洛,你想的好主意!想将我推得远远的,就编出这样一套谎言来?你干脆就告诉我,你身子里装着的这个魂灵前世是个杀手,父母双亡,坠崖身故,才来到了这世上?”
英洛不能置信般盯着他喷火的双眸,那里面印出来一个淡蓝色的影子,女子双眸发亮,纯澈无比,有一刻她也有一丝恍惚,这真的是自己吗?
然后,她要想一想,终于恍然大悟道:“那晚我跟峥哥哥说时,你并未昏睡对不对?”
夏友面上风雷之色难掩,目中怒火燃烧,手下直将她双臂攥得生疼,艰难笑道:“峥哥哥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将我推出去?还真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呐!”
英洛过去之时与他小到争执,大到演练全武行,从不曾见他这般伤心难过,此时见他如此情态,心中不由隐隐生痛,怜惜至极,唯有急急争辩道:“衡,我并没有想将你推出去的想法,你得信我!”
那人颓然放开了手,自嘲一笑,哑声道:“你让我如何信你?”语声竟是说不出的消沉寂寥。
英洛心中惶然,一时之间又不知如何解释,只能啰啰嗦嗦道:“我腔子里的这个人虽然不是原来的英姑娘,但是衡,你既然已知我的来路,更应该知道,我从前有娶你共偕白首的心,现在更有娶你的心,一直未曾改变!”
“共偕白首吗?”他的声音终究有了一丝迟疑。
这个问题,说来不好回答,不过此时的英洛,唯有死马当作活马医,硬着头皮答道:“虽然是三个人,衡,你很介意吗?”
他当然介意!
五岁的时候,家遭变故,英伯父带他回家。五岁小儿的记忆,仍然记得如珠玉含光般的她,被英田抱在怀中,让人看个不够。
那时候,英田说:“衡,你是哥哥,以后要疼妹妹!”
她转着水晶般清澈的眸子,奇怪的看着这位新来的哥哥,英乔亲昵的拧一下她的小鼻子,也只是轻轻一下,那小小人儿瞬间双目蓄满了泪水,扁扁嘴,便要哭出来。
英田与英乔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手忙脚乱,不住对她又哄又亲,才让那小小人儿破涕为笑。
他那时候父母新丧,犹自懵懂,然而亦是懂得这小小人儿占尽宠爱,比之他不知幸运几百倍。这样幸运小儿,他永远记着,自己是哥哥,要疼妹妹。
稍大些,这位妹妹生得虽比花娇,但着实顽劣,变着花样的欺负他。他总还记得,英田说过的,要疼妹妹,自然,六岁到九岁这三年间,吃了这位妹妹无数苦头。
九岁以后的日子,算得上清苦。英田将他送去天目山学艺,几间小屋,师徒二人度过六年岁月。
明慧小和尚少时常同他一处作耍,二人少年心性,也曾讨论过姑娘。那时候的明慧,全无现在端方,议论完了姑娘却也要念声阿弥跎佛,被他笑到肚痛,一边遐想这位妹妹长大后的容光,一面接着明慧小和尚的话笑谑道:“佛祖饶恕则个!”
十五岁他再次见到这位妹妹,终于知道,那些年少时的憧憬连最华丽的词语都不足以描述眼前的女子。………她已经长成了姣容玉影,花月之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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