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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再上聚德楼21(第2页)

咱就这事过地好,大大方方,热热闹闹,咱陆家,就是这么敞亮,体面,老田前天才说他咋都要去,说该开的会要开完,那一“河滩”的人,估计他多长时间都没给训过话了,昨晚肯定激动地都没睡着……大家被老彭煽动着,屋子里的酒肉香熨帖恰当。我看着陆美英,往窗那边看了一眼,她掐了我一下,乜斜着背身儿。

小郑他母亲跟我妈挨着,小声说话,有时跟桌上人一起笑着,淡漠出离这个氛围。今天不是昨天,刑警队那几个开始划拳,没多久就把小郑家那些人喝得声高气壮的。记得参加过的婚礼上,人就这样不知不觉的喝高,除了吃完要用塑料袋打包剩菜,总显得匆匆忙忙。不知道那些折箩是他们的晚餐,还是给猫狗带回去。这会儿,风热乎乎的,酒像是沁凉可口,可以杯杯见底。

连志,昨天你爸你妈没乏么?我丈人挨着我,声音很轻。

哦,爸,好着呢,小郑昨晚不叫谁来,都睡地好。

顺顺当当,来,爸跟你喝一下。今天都是没商标的“彭酒”,清冽甘醇,一如那天的味道。

不要站起来,叫喝去,小郑家里人出远门,要把人家招呼好,我跟你有几句话。我丈人还是笑呵呵的,惯常的那种轻快。跟那些个老阿姨在一起时,就是骚情。

爸,你说,我听着呢。

好好过,安安宁宁,我给英都说了,不管咋,孝敬你爸你妈,不跟你挑理,早早生娃,浑全的一家人,不要跟谁比,过自己的,只要好好过日子,其他都不要紧。

爸,你放心。

我知道你踏踏实实地,叫啥?与世无争,就行。当年老周介绍你,就说你家没有啥,就是人安宁,不生事。我就去看咋个安宁法儿,看你爸下棋。那棋高,高得不是谁都能赢,是赢了谁,还要顾着人家的兴致,不欺谁,不捧谁,戏文里叫气度,街上人都知道,这一点就高。打麻将打牌看人品,下棋一样。我是粗人,道理知道。有一回,你爸可能自己都忘了,跟一个卖萝卜地村里人下,赢了,卖萝卜说再下,不服。再下一盘,他就是把你爸赢了,周围人一看,说老张下不过个卖萝卜地,就散了。剩下你爸跟他,他不走,说师傅咱再下一盘,刚才你让我了。你爸说输赢确实是不一定,你赢了就是你赢了。那卖萝卜地说,你让我,就是看不起菜农,我有些窝心。你爸啥也没说,摆棋。旁边不远就是我,没谁——我不是看棋,看人。十来分钟卖萝卜地就撂棋了,拿俩萝卜给你爸,说,老先生,高,这你拿着,自己种的。你爸掏钱出来给他,他咋好意思要呢。你爸高就高在这儿——从筐里拿了一根萝卜,说这是这根萝卜地钱。萍水相逢,给人脸,还给梯子,不争不亏,你这人家错不了,亏不了我女子。

我都不会下棋,光知道老有人找他下棋,这几年都下不动了。

棋我不懂,这是人高,品性,我放心,你们好好过。

听的云里雾里,也明白我丈人对陆美英的那种在意:爸,你放心,好着呢,英对我父母那是没说地。

英我知道,心高,那是过去高,那两年在BJ我跟她妈最操心,该尽的心尽了就行了,还有这儿,唉,就这楼上,她为我出气,不能让娃心里有沉重,不过那些烂怂功劳啊啥,算锤……算啥么,今天能活着坐在这楼上,都是钢丝上闪过来了,我能好好儿退休,英好好儿嫁人,还有啥苛求地。我跟我丈人第一次挨得那么近,他们也没介意,该说说,该笑笑。陆美英没看见,笑闹着让老彭一杯接一杯的往下喝。

爸,我都听他们说你那天,把人都吓得,哎,谁都没那胆气。

连志,你当那是英雄呢?啥么,那就是还愿呢,小郑没有爸,家里就这么妈,离老远,欺负人家娃,那像啥么,那么好地前程,老彭那几个跟人家咋比?我是看着可笑,在部队的时候毛主席都说了世界是年轻人地,刑警队,得是国栋这样地年轻人地,他几个都傻,连这都不明白,不过,一辈子多数人就想往上,小郑他妈来了,不卑不亢,说自己娃自己知道,没办法了娃回去,家里有地。那天我记得清清楚楚,脸烧,这么大地方容不下这么个小伙儿?我管,我说话屁都没用。唉,你说谁是对谁是错,都对。就赶上了这娃,就赶上第二天,结果就是那事,石建群么,不管是谁都得弄死他——当时以为小郑死了,这人还没开始活呢就死了?那我算是白活了,害怕,是这以后到现在地事,就没过去过。

我丈人耳语般的声音,像是闷雷般叩在我的耳边。他没怎么喝酒,他想让我明白他明白的道理。

那才是“报仇”——不管他是谁,我不管,刀啊枪的,人都死了他还想活?迷了,把英跟他妈忘了,把还在世地人忘了……英安安宁宁地,过你家那日子就好,你不要觉得这多简单,把日子过得看得见,清清亮亮,比啥都强,国栋平常就是这,不是不明白,这是他地命。跟他说不清楚,白说,让他按自己地干啥就行了。他买啥我吃啥,我跟你妈也知凉知热的待他。要是不让他这样,他更挠心。这就行,你看现在也是咱“郑队”了,也美着呢。

有些事真是说不清楚,表面清明敞亮,可又曲折明灭。我不全明白,尤其在这里,我们和小郑近在咫尺,却像隔阂于远在天边般。看着小郑小小方寸里都能腾挪自如,不知道一刀伤痕、两块砖头和两个窟窿里的乾坤挪移,和其中堂奥。是不是都那么悬置在过去的时间里,再也没有办法消弭到更平常的琐屑里,认同艰难成平行的存在,而已。日常正常得不能想象的那种疏离,紧紧的贴附在无知无觉的心甘情愿里,从各自的理由交错后不再成为共识,又紧紧绕在一起,丝毫不影响亲近的无间。

我讲述这些的时候的错愕,难道仅仅是对听闻的无知?或许,我也不会因事实而把自己的感受修正,所以天然的成为局外人,被选择,哪怕平常以退避的方式选择了固定的形态。看着觥筹交错的宴席,有一刻只有一个真实的念头可能确切——我的孩子即将是我的孩子了,我早就准备好,把他放在我们的生涯里,没有老陆和小郑那般跌宕。陆美英继续让老人们吃这吃那,老彭赶紧撤了这一轮上下几道菜,小郑带着几个刑警跟村里人继续热闹,我妈和我岳母跟小郑他妈轻声攀谈,我爸起身,到小郑的三伯伯跟前躬身相敬……只有我们俩刚才的对话成了背景。我丈人拿出桌上的中华,递给我一支。

多年了,可转到这楼上了,老彭安排的好,城里也就是这里合适咱今天这事了。

就是,爸,不要多想,啥事该咋就是咋,你说的都我记下了。

“彭酒”肯定是不够,接着是剑南春,小马搬上来一整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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