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彦威领军退后四里路,找了个附近有山泉的山坳宿营,他麾下都是些老行伍,虽然表面上有些松松垮垮的,但远拦子、暗哨、夜不收样样不少。军中刚刚收拾停当,便有人通报,说寨子那边有使者拜访,送了十头羊,两口猪,作为犒劳。本来以霍彦威的身份,这等事情随便派个十将、押衙去处置一下也就是了,但他转念一想,便吩咐将来人带到自己这里来。片刻之后,便看到一名四十多岁的老军在亲兵的引领下过来了,身上瑟瑟发抖,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冻的,离霍彦威还有五六丈,那老军便跪倒在地道:“小老儿拜见霍相公!”
“起来吧!”霍彦威脸上满是笑容,方才阵前那股子森严的杀气在他身上全然消失了。他指了指火堆旁一个靠近自己的位置,笑道:“山里天寒,在火堆旁好说话,来人,给他拿点酒来,暖暖身子!”
旁边的亲兵应了一声,递了一只皮囊过来,那老军小心接过,喝了两口,路上被山风刮得铁青的脸总算多了点血色,赶忙对霍彦威拜谢道:“小老儿多谢相公赐酒!”
“罢了!今日在这里碰到也算是有缘,听说话你是许州那边口音吧?”
“相公好耳力,小老儿正是叶县人氏,就在许州边上!”那老军答道:“是光化二年(ac899)从的军;算来快有三十年了。”说到这里,那老军突然脸上现出悲戚之色来:“说来老儿在老家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听说吴军便是由叶县出方城的,这兵荒马乱的年头,也不知道他们安好否!”
霍彦威听到老军这番话,心中也不禁有几分凄然,便笑着安慰道:“据我所知,叶县并没有抵抗,吴军只是经过那边,并没有发生大战,最多征发些粮食,想必你的儿子女儿应该没有什么事情。”
听到霍彦威的安慰,那老军笑道:“凭相公这句吉言,小老二家中定然无事。”说到这里,那老二目光流动,转到一旁那只酒囊便再也不动了。
霍彦威看在眼里,心知这老军颇好这杯中之物,本来他就打算从来人口中打听些梁军中的消息,见这老军这般模样,哪里会不遂了他的意。霍彦威使了个颜色,早有亲兵替那老军倒了一碗,那老军赶忙称谢,一饮而尽,就这般喝了四五碗。那老军也有了四五分醉意,突然叹道:“小老儿从军之时,年岁尚幼,连缠头都是里正帮忙才弄好的,这几十年来风里来,雨里去,替老朱家打了不知多少仗,头发也白一半,牙齿也掉了不少,时日眼看不多了。就是不知道这把老骨头能不能死在家乡,和老妻共处一穴,别称流落异乡的野鬼呀!”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老军的这番话可以说是古代中**人的共同心愿,中国人思乡恋土可以说举世无双,死不怕,但就怕死后尸骨不能还乡,入得祖坟,成为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有无数诗词咏叹此事,也引起了无数古代中国人的共鸣。霍彦威也不例外,听到这里,饶是他一门心思憋着想打探消息,也本能的劝慰道:“我此番来便是为了与贺总管商议止干戈成玉帛之事,若是成功,你便可回乡安享晚年了!”
听到这里,那老军眼神一亮,笑道:“那敢情好!若是能看到我家后院的那棵老桑树,小老儿便是马上死了,也心甘情愿!”
说到这里,霍彦威赶忙打起精神,向那老军询问梁军的消息。原来汴京陷落之后,河东张承业遣将领兵进攻河中,企图夺取黄河以东的大片土地。贺緕自己领关中之兵渡河抵御晋军的进攻了,当他得知李嗣源遣兵进攻洛阳,无力出关抵御,只得下令守军加强对函谷关的防御,抵御即将到来的进攻,他所在的这支兵也是临时抽调出来,刚来到函谷北道不久的,由于这里时间紧迫,道路失修,军中粮秣,酱菜,衣赐都不是很充足,想必梁军也以为关外的敌人应该从较为易行的南道来,所以主要的资源都给了南道,对于北道的这支兵就薄待多了,对于这种情况,守兵颇有怨气。
听了这些,霍彦威对于那守将牛存的印象倒是好了许多,虽然受到薄待,函谷北道也不太可能有敌军过来,若是平常人可能就懈怠了,但他还是小心谨慎的修筑了完备的工事,手下兵卒也统领的不错,倒是一个可以造就的人才。至于守兵中的这种怨气,倒是可以利用一把。
想到这里,霍彦威笑道:“这么说倒是生受了这些猪羊了!来人呀!”霍彦威转身对身后的亲兵道:“你去取两百贯钱来,给这位带回去,就算是这些猪羊的偿值。还有,每个送羊来的弟兄也送他们两贯钱,去买件过冬的衣服!”
天意 167夺营
那老军赶忙下拜谢恩,虽说北方连年战乱,百物腾贵,但一身冬衣上下算起来所需撑死也不过一贯半便足够了,更不要说那两百贯的猪羊钱了。霍彦威受了他这一拜,待其退下后,又招来两名原籍许州的军士,低声叮嘱了几句,便让其随老军去营中,作为回拜。
牛存营中巡视了一圈,回到自己帐前,已经是初更时分,静谧的夜空传来一阵有节奏的金柝声外,这表示营中的情况一片正常。他长长出了一口气,清冷的空气涌入胸腔中,让他觉得整个人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
“娘的,快帮某家解甲,着实是累得紧了!”牛存大声喊道,他只觉得浑身上下已经累得散了架,虽然未曾动武,但他这一天精神紧绷到了极点,唯恐哪里着了对面霍彦威的道儿,倒好似白日里和外面的吴军厮杀了十几个回合一般。一旁的亲兵赶忙上来帮他解开甲胄,一边笑道:“军主今天应付得当,就连霍相公亲身前来都没奈何,陕城那边将主爷知道了,定然会大加奖赏,想必军主爷又得迁转一番了!”
牛存的甲胄已经解下了,他舒了口气,叹道:“什么迁转奖赏是不指望了,只求能够安生过了这个坎,便是谢天谢地了。说实话,今天看了那边的甲胄兵刃,我心下就凉了,就算能守住这里,这里的弟兄也至少有一大半没了性命,但愿陕城那边让霍相公过去,上面的事情就让上面的人定,咱们这些下面的能够平安度日就好!“
那亲兵接口道:“军主说的是,大家都是旧日袍泽,能不打还是不要打的好!”
牛存无声的点了点头,他随便吃了点,便一头倒在卧榻上,呼呼大睡了起来。他这一觉睡得颇为香甜,知道次日日上三竿方才悠悠醒来。这牛存本是个治军极为勤勉的,平日里都是天刚蒙蒙亮便起身巡营了,想必是昨天实在是太累了,连牛存这般精壮汉子都熬不住了。
牛存刚刚坐起身来,却听到外间传来一阵争吵声,倒好似有人在大声争吵一般。他赶忙一个骨碌爬起身来,连鞋都来不及穿上,提着佩刀便冲出帐外,大声呵斥道:“那个混球赶在营中嘈杂,皮痒了吗?”
只见帐外人头攒动,怕不有六七十人,都是营中士卒,个个脸色激愤,当中的两个正大声说些什么,看到牛存出来,为其积威所慑,不自觉后退了两步,但脸上还是掩不住的郁愤。
牛存心知要尽快将为首的压服了,否则便是一番大祸,强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大声喝道:“刘大,韩四,你们两个居然敢聚众闹事,难道不知道这是杀头的罪过,还不快给我散去,老子这次便饶了你们的死罪!”
那两条汉子对视了一眼,个子矮些的那个上前一步,强声道:“军主,我等并非聚众闹事,只是自从四月以来弟兄们便没有见过半文钱的饷钱,已经有七个月没有发饷了。不要说饷钱,连酱菜钱也没有,弟兄们只能吃淡食。这些咱们还能强熬过去,可连衣赐都没有,多少兄弟们身上只有一件单衣。”那汉子抬起自己的右脚,指了指脚底板上的那个大窟窿,道:“军主请看,某家连双鞋子都没有,这寒冬腊月实在是熬不下去了,还请军主将衣赐发下来,让弟兄们能够有件衣服蔽寒!”说到这里,那汉子敛衽拜了下去,身后的军卒也随之拜了下去,齐声道:“还请军主发下衣赐,让我等有衣服蔽寒!”
原来当时,全天下军中能够准时发饷的恐怕只有各国的侍卫亲军,欠个三五个月饷完全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只要能让士卒吃饱肚皮就不错了,但像这般连酱菜钱和夏冬两季衣赐都发不下来的的确是少有,毕竟没有盐吃,士卒会四肢无力,没有冬衣,人会冻伤,襄城之战后,贺緕被朱友贞委任为关西大总管,这关中之兵也有相当参与了襄城之役,损失惨重,贺緕为了重建大军,对地方上盘剥的颇狠,把河东盐池的盐、还有衣赐都拿出去换马了,搞得关中盐价飞涨,连手下军士都吃不上盐了,换不了冬衣。牛存这支守北道的杂牌军的待遇更是不堪,由于崤山北道太过荒凉,周边都是荒山野岭,想抢都没得抢,手下兵卒过得也就比乞丐好上几分。但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起来闹饷,背后定然有人煽动,想到这里,牛存不禁又气又急,上前一步大声道:“你们七个月没见到饷钱,老子也七个月没看到饷钱,你们吃淡食,老子也吃的是淡食,你韩四脚底下破了个大窟窿,老子身上的衣服也满是补丁。你找老子要钱,老子没有,若是不信,你一刀将老子脑袋砍下来,流出来的只有血,没有半个大子儿!”说到这里,牛存拔出佩刀,插在韩四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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