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从皇后宫中请安回来,没少听到闲言碎语,无非就是贤妃因祸得福,而我这个看似得宠的充容只不过是皇上一时心血来潮,新鲜劲儿过去了,也就撩开手了。
坐在窗前,独自想着我的心事。看着窗外婆娑树影,阳光稀稀落落地从叶缝间飘洒下来,像是夏日里的白雪,洋洋洒洒,晃得眼睛疼,直逼出泪来。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劳燕分飞,鸦群远离,我却仍然在这窗口呆望,不知看向何处。飘絮如雪纷纷扬扬只往屋内钻,清风袭袭撩拨着瓶里的花朵,只是满园景色与我无关,心已成灰,泪始干。
“姐姐嘀咕什么呢?”阿润如窗外的一缕阳光冲进屋里来,照得眼睛睁不开,只眯着一条缝儿。“大日头的,你怎么过来了?”“阿润见姐姐这几日总是恹恹的,便不请自来怄姐姐一笑。”“劳你费心了。”“姐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咱们出去走走。”“身上乏得很,懒怠走动,还是不去了。”“哎,越发娇贵了,只你一味呆在屋里才越发倦怠,快穿了鞋跟我走吧。”说着便来扯我的胳膊,我也只得跟着她出去了。
这一路被她牵引着,跌跌撞撞来到了一个地方,定睛一看却是一个回廊幽池,远远地听见鼓乐之声。“姐姐觉得这个地方好不好?”阿润笑着向我眨眨眼睛,调皮机灵劲真是明艳动人,我见着她的笑容,心情也跟着舒爽起来,微笑着点了点头。
“宫里憋闷,成日里死气沉沉,偶然发现这个好所在,便邀姐姐一同前来。幽静无人打扰,借着水声听戏文也平添几分悠长,还不用使银子,再好不过的了。”说着便拉我往那池边走,捡了两块大石当板凳。她从怀里掏出锦帕铺在地上,自己却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指着锦帕道:“姐姐怕脏,阿润晓得的。”我心里有暖流涌过,细微之事更能触动情肠。我也不推辞,与她并肩坐了下来。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所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悠扬的歌声荡着清波而来,声声入耳,沁入心脾。
“姐姐你听,这唱来唱去总是在问苍天是何人,怎么就不知道自己亲眼见见,不就都一目了然了。”阿润在旁边自顾自地说着什么,而我的思绪却飘到了很远很远。
黍子繁茂,高粱吐新,旧地重游脚步沉重,心神不定愁绪难消,懂我的人知道我烦心什么,不懂我的人便认为我有所求。天诺,你到底懂不懂我?我如今陷入两难的境地,到底值不值得?我是看你不忍,才一箭双雕,既帮你除掉了石将军,又替你留住了石襄玉的命,可唯独没有想到之中横遭变数,害你失去了孩子。不知道为什么,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身旁的草上,滴答滴答。
“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阿润做错了,哎,别……别哭啊!”阿润手忙脚乱地在身上胡乱翻着,只是她的锦帕早已让我坐在地上,哪里还有其他的拿来我用。
“谁在那里?”那声音,我这辈子都记得,也不会忘记。我赶忙捡了一个低洼的地方躲了起来。天诺闻声走了过来,我推了阿润一下轻咳了一声,阿润回头看了看我,便了然地点了点头。“皇帝哥哥。”蜜糖一般的声音,只叫人听了心情舒畅。
“你在这里做什么?刚才同谁讲话
呢?”“没,没有谁,阿润自个同自个讲话呢。”“自己有什么好说的?说些什么,也给朕讲讲。”“皇帝哥哥自阿润入宫以来都不怎么同阿润讲话,偶尔遇见了也寥寥几句,阿润人生地不熟的,自己同自己解闷罢了。”“哈哈,好阿润,你是同朕撒娇耍横呢,好,朕今晚就同你好好聊聊。”“皇帝哥哥说话算话?”“朕一言九鼎,岂会失信于你这个黄毛丫头。”说罢,两人说笑着离开了。
见两人走得远了,才从低洼之地爬出来,弄得狼狈不堪。没有干净的锦帕擦拭,亦没有清水清洗,只得作罢,仍旧坐在那里听远处唱的曲。“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所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知心人何在,知心何人?
第二日天诺下诏封阿润为珍充华,连带着整个宁乾宫也热闹起来,来来往往,皆是送礼祝贺。我本坐在庭院里晒茶叶,那些难听的闲言碎语便借着风钻进了耳朵。我不去理会,交给环儿和坠儿便躲到屋里去了。
直忙到午后,才渐渐安静下来,我躺在屋里的贵妃榻上,琉璃替我扇着蒲扇。我只觉得眼前一暗,睁开眼却见窗外站着一个娇小的身影。“谁在外面?”外面的身影听到声音明显一震,才慢慢走进来。“姐姐……”
阿润像只受惊的小猫唯唯诺诺,我知道她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只能装作不知,忙起身让座,并叫琉璃上茶。“妹妹这一天收礼收得手都软了吧。”“姐姐不怪我吗?”“怪,怪你收了那么多稀罕物,都想不到分一杯羹给我。”我佯装轻松地陪她说笑,心里却苦得同吃了黄连一般。
“姐姐,阿润不是故意的。”鼻息阻塞,她必定是哽咽欲哭了,我也不再装傻,只得对她道。“阿润,你不必向我道歉,你我一同入宫,你是皇上的妃嫔,自然会有这么一天的。”我拉起她的手,把她带到窗下的梳妆镜前,叫她坐下,为她梳理青丝。“只是在我落难之时你恰巧登顶,才觉得对我有所亏欠。说实话,我也曾怨怼,但也只是一瞬,因为是你总是比别人好些,你明白吗?”
“阿润知道姐姐近来忧思难解,得了好时机,阿润一定劝皇帝哥哥早日和姐姐和好。”“不必了,我和皇上的事来龙去脉你都不晓得。”“姐姐是怪阿润多嘴,怕搅了姐姐和皇帝哥哥吗?”“不是,你别多心,只是皇上怒气难消,再等等吧。倘若皇上仍在气头上,你不是也要吃亏嘛。”“姐姐现在还在替阿润着想,阿润却一点忙也帮不上。”我拍了拍她的手,不再说话,一切只要顺其自然吧。
晚上,并没有看到凤鸾春恩车接哪位妃嫔去隆和殿,却见天诺直奔阿润所居的芭蕉馆,一夜未出,这是前所未有之事。妃嫔侍寝都是用春恩车接送出入隆和殿,甚至品位低的妃嫔不能通宵侍寝,只能半夜送出。像天诺此次歇于妃嫔寝宫倒是头一遭,这芭蕉馆以后便是众矢之的了。次日阿润便经天后传召前往昭和殿,我为她悬了半日的心,却见她回来之后抬了好多太后赏赐的东西,也知道自己是多此一举了。
从此,宫中众人皆知天诺爱重珍充华,连一向严厉的太后也对其青睐有加。这日阿润来我的梧桐苑邀我去她的宫里吃晚饭,说是看我整日闷在宫里怕憋出病来才叫我往她宫里去玩耍,我知道她是怕我吃心,才答应同她一道。
晚上应约去她宫里,硬生生地从嘴里装出一副轻松的模样,“妹妹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大张旗鼓地要我来,我可是有口福了。”话音未落,却见阿润如惊弓之鸟站在地上,而
旁边,天诺见了我也是一愣,旋即明亮如星光的眼睛瞬间变得暗淡无光。
“皇上万安。”这句话我从前也经常说,只是心境完全不同。以往我是皇上的宠妃,如今我只是如草芥般卑微的女人,一个也许要在宫里老死的女人。他原本是同阿润在一处的,结果却被我莽撞地撞破,我不是没有眼力见,只低声道:“臣妾莽撞,臣妾这就告退。”
“不必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回避着他的眼神,不是因为我心虚,而是我还无法面对他的怀疑与背叛。“朕只是来坐坐,你们姐妹聊。”说罢转身便走,我才起身。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的,我突然想回头看看,这一回头,却见他仍旧站在门槛处盯着。我心里漏掉了一拍,他还是站在那个距离,阳光晕染着他的周边,他亦如阳光般灿烂。
我盯着他,脑袋里什么也没想,仿佛这周围的一切都是虚无,一阵风,便吹散了。他的眼里刚才还是湿冷,如今却如初见般美好。我心里一暖,原来他同我一样,还是没有办法忘记那几番回眸。我的心里有一只猛兽,爬到了心坎上,要冲破我的口关,我真的害怕一张口,就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没等他的眼神中的炽热冷却下来,我便慌忙低头不再看他。静静地呆了几分钟,再抬头,门口的人才终于没了踪影。
回来以后,琥珀和琉璃一直催我歇息,我只是执意点灯读书。挂钟敲了一下,边角门有人敲了三下。我叫琥珀去开门,却见一个人影走了进来。“朕这些日子不来,你倒清瘦了。”天诺将我一下子搂在怀里。“朦胧,是我不好。”
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抬头看着他。“那皇上说说,哪里不好?”说完,却看见他眼里满满的自责,晕着一层水汽,让我无所适从。“我错在不该疑你,你不是那样的人。”“朦胧是什么样的人?应该是什么样的人?皇上为什么觉得朦胧是那样的人?”我步步紧逼,却见他眉头越来越紧,而我的心也越来越痛。“朦胧……”他告饶似的叫着我的名字,我低头认输,不再逼迫。
我重新投入他的怀抱,贪婪地呼吸着他的呼吸,体会着他特有的温暖。“我对你不住。”他低头吻住了我,只是吻,并没有过多的情欲,许久,他才放开。“这件事朕心里都清楚,以后不提了。”
“其实我听见你当日在窗根底下吟的那首《梦江南》,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心疼地不行。”我没有说什么,只是又将自己往他温暖的怀里靠了靠。
他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我知道他的意图,赶忙把他朝门口推去。“皇上快些走吧,朦胧累了。”“朕来都来了,你进宫都这么长时间了,朕……”我越听越急,红着脸向他说道:“皇上来得久了未免叫人起疑,还是早些回去罢。”“这宫里哪一处不是朕的,朕偏不走。”说着又要缠上来,我赶忙躲开,一张脸涨得红紫,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哈哈,朕不闹你了,你早些歇着吧,朕这几日不能再来看你了,你好生养着,太瘦了些,别到时咯着朕。”我一听,更是羞愧难当,赶忙把他往外推,他只是低声呵呵地笑,弄得我十分不好意思。“朕走了。”“嗯。”“朕真的走了。”“嗯,知道了。”“朕……走了。”“知……知道了。”说罢,便在天诺的脸上轻轻地啄了一口,他笑了笑,才转身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寂寞的黑暗里,我知道,终有一天,天空破晓,一切阴霾尽散。天诺,我会追随你的脚步,尽管这条路很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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