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未惊动仍沉浸在喜悦中的石头一家,悄悄取了她和师父的包袱,在小跨院的大门前耐心等待。
果不其然,约莫半个时辰左右,西边山路上远远出现一道人影,宽袍大袖,三缕长须,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温和而亲切的感觉。
“师父!”婵娟遥遥迎了上去。
“对不住,我遇上些事耽误了。”屈恒歉意地笑笑。
“没关系没关系!”婵娟递过师父的包袱,笑得眉眼弯弯。
“什么事这么高兴?”屈恒纳罕地接了包袱系在身上,他去了这么些时候,这小丫头居然没掉泪,她不是一直都怕自己会抛下她不理么?
“没有。”婵娟垂下修长而密实的睫毛,却掩不住脸上显而易见的喜悦神色。
“那好,咱们走罢。”屈恒也未深想。
“师父,你不去看看小娃娃吗?石头大哥一个劲儿地说要好生谢您。”婵娟回首望了小屋一眼,里面传出欢欣的笑声,母女平安,真好!
“啊?那咱们快走!”怕的就是这种事。
婵娟愣愣地望着师父牵着自己的大掌,温暖而有力。就像……爹吧!她从未见过爹爹,小时候曾好生羡慕邻家妹妹依在爹爹怀中撒娇的模样,但怕娘伤心难过又不敢提起,如今能有个像爹的人这样温和慈爱地握着她的手,让她的心隐隐雀跃起来。
暖暖的热流在她心头汩汩流动,她小心地、轻轻地回握了下师父的大掌,见他仍牵着自己疾步而行,似乎并未发觉,不由得抿唇而笑。
“你一直在笑啊?”距离小屋已远,屈恒缓下脚步疑惑地看看自己,“我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婵娟有些失落地望着自己空空的右手,用力握握拳,上头似乎还留有余温,要是师父……一直牵着她,那该多好。
“师父?”她轻轻唤。
“什么事?”屈恒暗暗为难,他不欲收她为徒,但她唤得这么理所当然,却又不能不应。
“石头嫂生不下娃娃,怎么用针一刺就好了?”她微侧螓首,一脸好奇。
屈恒捻须微笑,沉吟半晌道:“有医书载,某朝有位医士悬壶济世,—日遇见数人抬一孕妇欲去埋葬,他上前相询,原来孕妇乃是难产而死,他见其尚有余温,知其并未死绝,于是恳言试救,众人将信将疑,便交由他诊治,他以掌心抚查孕妇腹胎,突用针刺,不出一盏茶时分,孕妇醒转,同时婴儿落地。”
“真的哦,师父那时也是这样做的!”婵娟不自觉地捉紧他的衣袖,“那,这是什么医理?”
“事后众人问那医士,他道:是胎儿的小手抓住了脐带,因此令孕妇难产,他用金针去刺婴儿的手,使其觉疼松开,就此离开母体。”
“那石头嫂也是如此喽!师父,您怎么知道娃娃的手在哪里?”婵娟惊奇地瞠大水眸。
“我猜的。”
“啊?”
屈恒好笑地推上她垂落的下巴,“医书所载并不详尽,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倘若不巧猜错,或许只能剖腹取婴了。”
“剖……剖腹?”婵娟结结巴巴的,剖腹?她只在医书上瞧过,若搬到眼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屈恒轻咳一声,见她满脸敬慕的神情,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他向来不善面对感恩崇敬的情形,偏这辈子躲也躲不掉。
“咱们再慢,恐怕要误了时辰啦!”他轻道。
“喔,那要快,要快!”婵娟赶紧加快脚步。
屈恒温然一笑,与她并肩而行。
第四章
“开船喽——”
船夫洪亮的号子响彻松江,在宽阔的江面上荡出悠远旷然的浑厚回音。
客船晃悠悠离岸,逐渐移向江中心,逆流而上。
“师父,您坐您坐。”梅笑寒笑眯眯地搬了张椅子置在甲板上,拖着屈恒坐下。
“寒儿呢?”屈恒叹了口气,接过栾杉毕恭毕敬端来的茶。
“在舱里睡,兴许能睡到咱们上岸。”二师兄脸上没有半丝愧疚。
屈恒无奈地摇摇头,寒儿与其他三人同行近两日,被他们片刻不停地缠着,几乎完全没有歇过。他身子本就孱弱,气力又不足,待自己与婵娟到达渡口时,见他已极是疲累,不得已只好在岸上歇了两天,今日方才登船。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二师兄怀中抱着酒坛,斜倚船舷,放声高歌。
婵娟心中怦地一跳,想起那夜青莲酒楼里,那个豪迈吟唱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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