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雨过天晴,晨晖作七彩,远望有宝塔。芳草鲜花,古木参天。古佛安详地望着世界。卢魁先置身其间,将眼下的艰难危险全忘了似的,脱口而出:“石二,革命倘若成功,我知道我该作何努力了。”
“唔?”石二正在掏出随身带的军用地图,想找出下一步的出路。
“这地方,像什么?”
“革命同志藏身一夜的避难所。”
祭石(三)(2)
“非也!非若是也。”
“非若是?是什么?”
卢魁先寻词儿,他望着莲花座上菩萨,栩栩如生。一对燕子掠过,喳喳鸟语,风过处,他陶醉地一笑,闻着幽幽花香,抬眼望,对面秃壁,硝烟弹洞中,一束野花,在阳光下探头怒放。
“花园!”卢魁先有了词,“你我革命同志的老祖宗,留下了多少好东西。革命倘若成功,我要查清这儿的典故,研究老祖宗哪朝哪代始建此处,学学老祖宗是怎么建的,光秃秃的一湾石头都能让它变成活生生画图,老家合川县,嘉陵江一百八十里水路到重庆府,江边多少好风景!钓鱼城、明月沱、小三峡、北温泉,革命成功,我要学这几位老祖宗,在嘉陵江边选一块地方,先把自己的老家建设起来。”
“就你?”
“非也。我一个人当然不成。你不是说,我这辈子分明才是个读书人教书匠么,我要先留美,再回国,读完古今中外的书,当老师,教会大家都成为园丁,把我老家合川、把四川盆地——建设成花园一样!”
“这话听来,有点像你著的那部未出版的书——《应用数题新解》。”
“新解。难道不该为革命成功后的中国百姓求个可以应用于实际的新解?”卢魁先指石刻的鸡及周围的石刻:“你看这只鸡,昨晚闪电下只看见是只落汤鸡,太阳一出来,再看,连羽毛、羽毛下的绒毛都刻得如此逼真。你再看——这个妇女,这位老爸爸,眼睛里,除了爱,还是爱。爱自家饲养的小动物,爱自家的宝贝儿子。你再看,这个当儿子的,眼睛里,除了孝心,还是孝心。儿子要出远门,爸爸妈妈舍不得他哩!”看着眼前的石刻图像,卢魁先忽然想到,再过半把个月,自己就要满二十岁的生日哩,要是那时自己能好生生回到家中,妈妈一定将灶架上的盐巴砣砣在锅里多转上几圈……望着亡命天涯的生死伙伴,卢魁先没提生日的事,“当初,向这一湾无情的石头最先举起雕刻刀的那个人,简直是无情世界最有情的艺术家,他也雕刻真刀真枪敢拼敢杀的手持金刚降魔杵的四大天王,可是,他的真心,却是要让人间的丑和恶全被消灭,只留下善和美。石二郎,辛亥年起,你我一路走过来,看到了太多的丑与恶,拼出了太多的血与火……”
石二原本开朗的脸色渐渐变得阴狠,卢魁先顾自说着:“花团锦簇的一个锦官城,活生生拼杀成了一处断头台!”
石二盯着卢魁先背影,梦游似的逼上前来。同时,一个持枪的士兵的长长的影子,伴随着他的脚步,也向卢魁先逼近。
“就在血染的杀场坟场生死场上,打造一个大花园,还给老百姓,才是革命成功后最要做……”卢魁先心神往之,没在意石二的动静,突然,石二猛地一扑,左臂死死捂住卢魁先的嘴。
卢魁先正在抒情,他强挣着:“唔,唔!”
石二强有力的身体挡在卢魁先身前,掩护着卢魁先,默默架着他退后,直退到吉祥卧的石佛边,这才松开捂在卢魁先嘴上的那只手。
“你拿我当胡文澜啊?我是卢魁先!”卢魁先愤懑地嘀咕着。
“你啊,当真只是个读书人、教书匠!”石二闷吼着,以目示意,卢魁先跟着望石湾湾当中的那一片旷地。
旷地上,映出一个持枪士兵长长的影子。这影子还在增多,向卢魁先逼近……
“一个,两个,三个……”石二放眼望去,颇有经验地判断:“总有一个团,骑白马那个定是胡军团长。”
卢魁先随之仰头望去,石湾后山脊上,阳光映照下,那骑马的“团长”脸庞不大光生,原来长着一脸络腮胡子。
恐惧顿时笼罩着石像阴影下的石二与卢魁先。石二压低声问:“想活么?”
卢魁先强力克制着恐惧,点头。
石二说:“你我还没逃出胡文澜的势力范围,还要逃。我先出去,你数满一百,再跟上。”
“为什么不是我先出去?”
“外面——危险!”
“你只有一条手臂,正是为了外面危险,才该我卢魁先先出去!”
“你说,真要遇上真刀真枪的危险,你——我,谁先冲上前去对付更有把握些?”
卢魁先憨笑。
“小卢先生,读书人,教书匠,活出命来,革命成功,当个你要当的打造花园的石匠花匠,你啊,你哪里是当丘八扛长枪的命?”石二推开卢魁先,起身走出,“开始数,数到一百,再起身。”
卢魁先老实地开始数:“一,二,三……”
石二突然转身, 叮嘱道:“出去之后,你不认我,我不认你。无论谁先遇险——遇难,另一个人,都不得乱来。你和我,必须有一个活下去。知道为什么?”
“……”
“为先死的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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