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们就在这里歇一歇好了。”迟孟桓无可奈何地作出了妥协,一身傲气顿时减了大半。他从轿子里探出半个身子,伸长了脖子往后面看了看,却又不见有轿子上来,不免心里生疑,也许是这帮轿夫为了喘口气,有意哄骗他?
“胡说!后面哪有轿子?”他又发起威来,向轿夫吼道。
“少爷,”轿夫说,“做我们这一行的,前后有没有轿子,不用眼睛看,脚板都能感觉到,你听,后面的轿子上来了!”
迟孟桓半信半疑,侧耳细听,果然从远处传来轻微的“咯吱咯吱”声,渐渐地越来越近了,甚至都听到了轿夫的喘息声和爬山的号子:“上,上……”
迟孟桓不敢造次,敛容屏息,静等着后面的轿子上来。片刻,从花园道转弯处那棵老榕树的后面,便闪出了两顶轿子,旁边还跟着一名仆人,也正在往上山的方向走来。虽然还有几十英尺的距离,看不清轿上的人的面目,但借着月光还是分辨得出,那两顶轿子都是二人抬的小轿,气魄还比不上迟孟桓的私家轿。咳,迟孟桓心里感叹道,洋人不管穷富,毕竟是洋人,我照样也得给人家让路,这个世界实在是不公平!突然却又寻思,或许来的根本不是洋人,自己的让路之举不但多余,反而还自跌了身价……
迟孟桓心里正在七上八下,那两顶轿子已经来到跟前。在轿前带路的仆人看见路旁停着一顶轿子,知道是有意相让,便拱拱手道:“各位辛苦,多谢了!”
迟孟桓听着这声音好熟悉,借着月光朝他看去,那人佝偻着腰,黧黑的脸庞精瘦。迟孟桓认出来了,不觉脱口说:“哎,这不是翰园的管家阿宽吗?”
那人一愣,站住了,果然是阿宽。
阿宽抬眼仔细一看,路旁轿子里探着头和他说话的人竟然是迟孟桓,不禁暗暗叫苦:这个家伙,躲都躲不及,怎么偏偏在这里碰上了他呢?真是冤家路窄!唉,也怪自己多事,刚才要是不向他的轿夫道“辛苦”,一闪就过去了,他也认不出是谁,不就省得废话了嘛!但事已至此,他又怎么敢当面得罪迟孟桓?便强作笑脸,上前鞠了一躬,说:“啊,迟先生!”
“阿宽,”迟孟桓伸着脖子望着后面的轿子,问道,“这轿子里……是谁啊?不会是林牧师吧?我刚刚和他通了‘德律风’……”
“哦……”阿宽不得不说了,“我这是陪小姐回家,还有……”说到这里,后半句话却又咽住了,心想,他又不认识易先生,用不着跟他说。
“噢,是林小姐?”迟孟桓一听,立刻两眼放光,心想:在这里和林小姐单独见面,老牧师想拦也没法拦,真是大好了!幸亏刚才没听老莫的劝阻,不然就错过这个机会了……
迟孟桓心里一阵兴奋,也不用轿夫搀扶,迅速钻出轿来,站在山路中间,等着后面的轿子上来。
转眼间,轿子已经来到跟前。迟孟桓迎着轿子,深深地鞠了一躬:“林小姐,晚上好!”
坐在轿子里的倚阑一愣:怎么是他?昨天在教堂里迟孟桓的那番表现就够令人厌恶的了,再也不想见他!现在他又在这里拦路挡轿,要做什么?倚阑突然想到,迟孟桓上次来访时许下了重礼,她至今还没给对方一个答复,如果迟孟桓问起,在易先生面前未免太难堪了!想到这里,心里惴惴不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时间已经不容许她再思索,迟孟桓毕恭毕敬地站在轿前,向她问候,她无论如何也不能不予理睬,一走了之。于是,只好拍拍轿栏,说:“停一下!”
雇主一声吩咐,“路轿”轿夫便站住脚步,放下轿杠,把轿子停在山路中间。窄窄的松林径并排走不了两顶轿,后面载着易君恕的那顶轿子也就只好随着停了下来。
易君恕坐在轿子里,听见迟孟桓在跟倚阑说话,不禁皱起了眉头……
前面的轿子里,倚阑无可奈何地走了下来。
“晚上好,迟先生!”她向迟孟桓伸出了右手,尽管心里厌恶,仍然不得不保持起码的礼仪。
迟孟恒像鹰隼遇见了猎物,立即凑上前去,一把握住她那纤纤素手,送到自己的嘴唇边,发出一个响亮的吻声。然后抬头看着倚阑,朦胧的月光下,那副白皙细腻的面庞玉琢粉雕,犹如水中观月,雾里赏花,更增添了撼人的魅力,真是“月下美人灯下玉”,迟孟桓心旌摇荡,看得呆了,握着倚阑的那只手竟舍不得松开,把老莫告诫的保持什么“绅士风度”忘到了九霄云外!
“迟先生……”倚阑眼睛一闪,避开他那痴痴的逼视,抽回了自己的手,一时心慌意乱,不知该怎么摆脱他,喃喃地说,“我们怎么在这里碰上了?真是意外……”
“不意外,不意外!”迟孟桓忙说,满脸绽开热烈的笑容,“我正要到府上去拜望,小姐出门回来,这里是必经之途,我们殊途同归,这是缘分啊!”
倚阑当然听得出言外之意、弦外之音,脸不觉红了。
站在旁边的阿宽,眼睁睁地看着迟孟桓那放肆的样子,心里像针扎一般。但限于自己的身份,却又不好干涉,灵机一动,说道:“小姐,天不早了,牧师在家里恐怕等得着急了……”
倚阑巴不得找到这个借口,赶紧说:“哦,我也有些冷了,快回去吧!再见,迟先生!”
“哦……”迟孟桓见她打个招呼就走,哪里肯就此罢休?忙说,“不,林小姐,现在还不到说‘再见’的时候,我到府上去看望林牧师,就一起走好了,我送小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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