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贫协挖出白面准备做点儿好饭,可乔巧儿却不让,急忙上前拦住他道:
“不能浪费,这点儿白面稀罕,留下过年再吃!你别为我糟践东西,浪费白面。”
老贫协就生气了,他挡开乔巧儿,像是要打架,宣言般地喊着道:
“甚是个浪费!这白面,是我专门留给贵人吃的。你就是贵人;是我窑里的贵人。”
《流泪谷》一(6)
“那我也不吃,反正我不叫你浪费。”
这样推来挡去,乔巧儿还是把白面留下来不让做饭。她勤快地自己动手做起了饭,上笼里去拿榆树面的黑馍馍,掏出来几个,生着了火,上锅馏。她又把老贫协拿出来的酸菜切成了丝儿,切得和头发一样的细,装进碟子,好看极了。不大会儿工夫,一顿热腾腾的家常饭就端上了炕桌。
也怪,经过她的手,只这样简单几下,窑里的日子变得有滋有味了,不好吃的饭菜,叫她弄得香喷喷的。
这辈子,老贫协还是头一回和一个漂亮的女人面对面地坐着吃饭,他倒显得羞答答的,感到浑身上下不自在。忽然想起窑里还藏着半瓶散白酒,他便赶快拿出来,摆上炕桌,急忙喝上一大口。酒是人的胆儿,两杯下肚,这时再去端详乔巧儿,便觉得自己有了魄力,也敢豪迈地表达他的心情了。
“我是坚决不叫你走。”老贫协说。
乔巧儿自卑地说:“你心好,这我知道。可我是个逃荒要饭的,拖累你,我不忍。”
“看!你还是见外。”
“不是见外,我是把你当了亲人。我是不忍。”
“这就好。我是条光棍汉,窑里没有光景。要是你不嫌我穷,就在我这里住下,给我当个干妹子。”老贫协借着酒劲儿大胆地说。
“我怕连累你,我身上没有三级证明,还是个富农成份。我怕叫你犯错误。”乔巧儿诚实地说。
感情已经沉浸了进去,老贫协竟然猛地一拍炕桌,像个政治家:
“那是个逑事!富农也不是都坏,贫农也不是都好,重在表现嘛。和你待在一起,我照样干革命。”
“那你是真的,不嫌弃我是富农成份呀?”
“地主又咋样?我是稀罕你,不是稀罕成份。”
三言两语像春风,吹得冰封的河流化开了。不被人轻视了,生命得到了尊重,人与人之间有了平等,有了爱,感动得乔巧儿泪如泉涌:
“有你这话,我就跟你。”
老贫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这是不是听差了?不会吧,不会听差,她确实是说跟我呀。他只喝了几口酒,远没有过量,人就飘飘然地过去了。
吃罢了饭,乔巧儿利利索索地刷锅、洗碗。将一切收拾停当之后,她又把老贫协的旧衣裳找出来,该补的补,该洗的洗,自己真的变成了老贫协的婆姨了。
看着乔巧儿在为自己忙碌不止,老贫协得意地在窑洞里走来走去。他插不上手,窑里又显得地方太小,盛不下此时此刻他喜悦的心情,干脆换个大环境,他要独自玩味一下有了家的感受。于是趟开大步,老贫协就乐喷喷地登上了崖畔。
崖畔地形高,视野开阔,便于抒发胸中的情感。
想了几个来回儿,他终于想透彻了,人的福分,不是平白无故就可以从天上掉下来。看来我这辈子,还算是积德了。
老贫协的这辈子,为人处世,交往朋友,他从不自私。当他看到别人需要帮助时,他总是去给人家雪中送炭!给人家雪上加霜,那不是他干的事。
精简下放回到家乡这些年,他已经记不清他接济过多少穷人了。有找他借粮的,也有找他借钱的,自己再难,他从不叫人家空手而去。有的人借了他的钱,时间一长,还不起,见了他,十分难为情,总是躲着他走。他却登门去宽人家的心:
“钱是个甚?一张纸嘛。别说块儿八毛钱,我当公家人的时候,借给旁人三块五块,我也从不向人家讨要。把心放宽,好兄弟,你甚也不欠我的。”
如果欠的人还要客客气气的,还要不好意思地直说好话,他就发了脾气道:
“我是把你婆姨给睡啦?你还给我认这个真。”
这样一骂,欠账的人就愉快地笑了,知道所欠的债务已被免去。人家高兴,他也就跟上高兴。
老贫协就是这样一个人。
独步崖畔,老贫协思绪纷飞。他从未有过如此豁亮的心境,这阵子,看天,天瓦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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