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总是把东西到处乱放。
电视柜上永远堆着一小堆零零散散的小面值钞票和钢镚,摞得高高的小说和杂志上放着鱼漂和吃完一大半的沙拉碗,六角扳手和维生素胶囊一起扔在餐桌上,手摇发电式小电扇早就没电了,安静地躺在新沾了咖啡渍的地毯上。
客厅到餐厅的交界处蹲着一座老式的留声机,最普通的橡木底座,八个角都包着铜,被时光磨砺出了一种毫无威胁的柔和光泽。
上面的黑胶碟片早就转到头了,发出细微的爆豆声,刺啦刺啦的,在冯的鼾声里成了一种背景音。
冯昨天去夜钓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直接睡在了沙发上。
贺冰心蹑手蹑脚地跨过地板上的狼藉,想去厨房里泡一碗麦片粥。
冯不让贺冰心收拾屋子,甚至希望他能像自己一样随便放东西,因为他觉得这样才算是在自己家里:“一个家如果不摆满属于你的东西,那它就只是一个房子而已。”
冯像是被自己的鼾声吓醒了,咕哝着搭住沙发的靠背:“你起床了?”
那是个周末,贺冰心看了看快到中天的太阳,笑着把麦片泡进碗里:“下午要去图书馆。”
冯揉着乱糟糟的头发从沙发里坐起来:“到院子里去看看。”
贺冰心身上是和冯如出一辙的裤衩和大背心,他捧着那碗麦片粥,一边用勺子往嘴里舀着,一边慢吞吞地朝外走:“院子里有什么吗?”
冯还没睡醒,搓了搓脸:“我钓了一条特别特别大的鱼!”
贺冰心见惯了冯的夸张,只要比大拇指长的鱼都是特别大的鱼,他正准备嘲笑他两句,就脱口而出一句惊叹:“喔噢!这是你新买的吗?”
院子里停着一辆庞然大物,天蓝色的大皮卡,四个结结实实的黑橡胶轮子像是能征服所有的路。
那是一辆二手福特,款式老得可能够贺冰心尊称一声爷爷。
但是它结实又漂亮,在十四岁的少年眼里绝对算得上是一辆好车。
“送给你的。”冯抄着手靠在门框上,正在裤子上蹭干净一个青苹果,“你可以开着出去玩。”
贺冰心的快乐被理智浇灭了一半:“可是我的年龄还不能拿驾照。”
冯“噗嗤”一声笑了,满头的金发随着他的笑微微打颤,他是个粗糙又漂亮的中年男人,足够让镇上的年轻女孩瞩目。
“这个镇子上开车的男孩有一大半都没驾照,另一半还可能刚嗨过,”冯嘴里嚼着苹果,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如果你被警长抓起来了,我就去保释你。你这个年龄的人,只要放心大胆地去闯祸就好了。”
看着贺冰心不动,冯的眼睛眯起来:“不上去试试吗?”
贺冰心的心跳都快了起来,他的手心擦过那辆老福特刚重刷过的漆,拉开车门跳了上去。
车里还残留着上一个主人留下的皮革和烟草气息,甚至有一点淡淡的汗味,但这都没关系。
对于贺冰心而言,没有比突然拥有这样一部车更激动人心的了。
他手握住方向盘,太阳炙烤过的温暖从黄牛皮制成的保护套上传递过来,让他开心极了。
冯坐上了副驾驶,看着贺冰心转动了打火器,哈哈大笑起来:“走,让我们去撞飞那些小轿车!”
“小轿车”几个字明显走调了,就像是划坏了的黑胶唱片,冯的声音卡住了:“小-小-角-奥-吃吃吃--”
贺冰心讶异地转头看他,发现冯也在沉默地看着他,那双矢车菊色的眼睛突然向两侧分开,很快就剩下了两个诡异的白色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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