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我母亲打来的。她上气不接下气,因为童年那份经久不绝、扰人安宁的恐惧,我的胃也开始痛苦地皱缩。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这才过了多久啊。然而灾难确已发生,而且的确过了很久很久了。至于母亲为什么会呼吸急促,一定有好几种原因解释。说不定她刚刚晚上散步回家,只是我拿不准,她对这项运动到底还热不热衷。反正我也不在乎。我一直挂念着亚历克斯。想着他也许已经在我的语音信箱里留了言,还有可能正试图给我打电话。
“妈妈,我必须……”
可她似乎没有听进去,不依不饶地开始絮絮叨叨,告诉我她累坏了。说她这几天颇为不顺。有一个客户扬言要威胁她一个同事的人身安全。
“说起来有些老生常谈。不过是些‘我知道你住哪儿,还晓得你孩子上的是哪一所学校’之类的话。只是这一次,那人把她桌子给掀翻了。”
我真想大声告诉她,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有我自己的难处,她讲的这些跟我亲身经历的可怕事情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可当然了,我一言未发。
母亲停顿了一下,支支吾吾地咕哝了一会儿,又转到了下一个话题——夏末这讨人喜爱的天气。我陡生一丝反感。她为什么要这样?依旧固执地自欺欺人,装作我们不过是一对寻常母女的样子。装成这么多年过去,我们两个人还有可能做到真诚交流,逾越往昔旧事,重新互联互通一样。逾越往昔旧事。我说的是父亲,他不见了。
我瘫倒在床,用空出来的手揉搓着前额。母亲则陷入沉默,我这才意识到她刚才好像问了我一个问题。我清了清嗓子,强迫自己,请她重复一遍问题。
“你一个人吗?”
我心里涌起百般思绪。这个问题不该这个时候问,应该在邂逅亚历克斯之前问。那时候的每个夜晚,当我回到空无一人的公寓,一个人靠着餐桌独坐,墙壁空空地回响着这片寂静,唯有星星烛火与我为伴。那是一种渴望陪伴、渴望亲近的感觉。与之交织在一起的,还有同样强烈的恐惧感,担心墙外站着个不速之客,正图谋不轨。你一个人吗?
我又感觉到,滚烫的热泪在眼里打转,于是摇摇脑袋,不让泪水落下。我本不应该如此多愁善感,这一点都不像我自己。可自从几个星期之前应约去了趟诊所以后,我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还有,经历了昨晚发生的一切,还怎么能够装作一如往常呢?我想象着“凶湖”的样子,水平如镜,恶咒笼罩。还有湖中央的小岛,陡峭的山坡耸立一侧,深色的树冠遮天蔽日。亚历克斯。斯米拉。
“是的,我一个人。”
母亲叹了口气。葛丽泰,你总是叫人失望。她虽然没有开口这么说,但我敢肯定,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我哽咽一声,强打起精神。
“妈妈,我没法……我真的——”
“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对劲。出什么事了吗?”
要是我把现在的处境跟她说了会怎么样?如果我把事情和盘托出会如何呢?她会不会立马钻进汽车里,一路风驰电掣过来,把我揽入怀中?她会不会包揽一切,就像在我整个童年的时候做的一样?会不会把我放在椅子上,告诉我事情应该如何发展?会不会告诉我该怎么做,该说些什么,又该怎么去想?也许吧。
“你那头真安静,”母亲继续说着,语气倏忽间严厉了起来,“你到底在哪里?”
我深吸了一口气,挂断了电话。等到电话铃声再度响起,屏幕上又显示同一个号码的时候,我关掉了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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