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书送到建康时,席瞮已经离开了郴县南下前往始兴郡。
汉之时,析桂阳郡南部都尉设置始兴郡,治所曲江,领曲江、桂阳、始兴、含洭、浈阳、中宿六县,属湘州。陈汉时,改属广州。宋武帝立国后,又改属湘州。
武帝大封功臣时,跟随他多年的骆将军封始兴郡开国公,邑三千户,后因朝中门阀联合反对,改封为成国公,赐绢九千匹,却没了食邑。
朝中景、武、成、平四位国公都经历了这样的波折。
在武帝还是陈汉的一个将军时,他跟自己的四个小弟保证,将来他发达了,就把四个小弟的族地送给他们。当时四个小弟还笑话武帝是空手套白狼,那族地本就是他们自家的,哪还用得着送。
后来武帝开国,将四个小弟的族地所在的郡封做他们的食邑,他们才明白当初“送”的意思。
可是到手的食邑还没有捂热,朝中以河东柳为首的几个大门阀上疏反对,言四人德不配位,不该封郡公享食邑。盖因刚分封没多久,晋安郡公得意忘形在长干里跑马踩踏死了好几人。事后晋安郡公辩解是马突然发狂,但门阀不管这么多,言那么多人看着,死者还摆在京兆府门前,一句马突然发狂就想逃过罪责不成?
此事明面上是门阀与寒门新贵之争,实则是门阀与皇权之争。
武帝为何封四个开国公,大家心里都门儿清。从汉中时期门阀逐渐在政治舞台上掌握话语权,到两百多年离乱,门阀已经是个庞然大物了。
宋国的襄阳席氏、河东柳氏、陈郡谢氏、以及琅琊王氏等;东魏的陆、贺、刘、楼、于、嵇、尉、长孙八姓贵族;西魏和东魏原本是一家,后来兄弟阋墙分成了两国,西魏的国姓都改了,贵族还是八个,一个不少;哪怕是西南蛮族政权起来的齐国,这几十年努力汉化,把原本的姓都改成了汉姓,原本的部落大地主都成了朝堂上的大贵族。
这些门阀贵族们掌握着天下资源、地方势力、朝堂话语权,制衡皇权,不准被授以卑官,阻断寒门晋升高位的途径,各势力之间争斗轻易就能让民间动荡不安。他们是附骨之疽,是吸血蠹虫,百姓在他们的阴影下,用尽全力地劳作供养他们,却生活越来越艰苦,赋税徭役越来越重,压得百姓喘不过气、直不起腰。而有多少门阀贵族子弟,成日不事生产,只会玩乐清谈。
武帝看到了种种的弊端,才想摧毁门阀,封四个寒门出身的开国公只是第一步。
门阀也知道,所以才会有晋安郡公长干里跑马。
武帝与门阀为此对峙了许久,差点儿就要使才立起来的宋国又分崩离析陷入战乱。武帝能立国,除了战功赫赫之外,门阀的相助也是一大因素,那时候的武帝还没有猛到能一刀叫门阀灰飞烟灭。
为了宋国,最后双方都妥协了。
武帝妥协了,却又没完全妥协,他没封开国公,却变相封了四个一品国公,没有食邑,但是赏赐多多。
门阀妥协了,却又没完全妥协,他们同意了武帝封四个一品国公,却不让他们在朝中任显位要位,把他们边缘化,孤立起来。
成国公骆家出自始兴郡曲江县,骆家发迹前在县里也算得上一个小地主,有二三十亩田地,十来个佃户。初代成国公大字也识得个半箩筐的样子,及冠后家中花了些银钱打点,然品评却还是品了个下上,压根儿没资格选官,一气之下就去投了军。
初代成国公投军伊始也就是个大头兵,跟着军队打了几仗,立了点儿小功升到火长,就到了当时是队长的闻信麾下,跟着闻信一路到了开国功臣。
始兴骆家从此在郡中威风了起来,哪怕享了食邑才半年就被收回,但他们有钱啊,有钱就能买土地。小地主很快变成了大土豪,坐拥几百亩良田,县令都要对他们客客气气的。
始兴郡靠南,气候比较炎热,雨水也多,大小河流两百多条,这里的稻可一年两熟,若非山障路难行,蛇虫鼠蚁多,开化困难,又怎么不算个好地方呢。
席瞮在马车里一路颠簸,终于快到曲江县了。
从郴县离开后,南边这里又下了一场雨,雨后迅速恢复高温,下雨没有让各大小河流水位上升多少,反而让空气变得更加闷热难受。
炎炎午后,席瞮叫仆从在一处树荫下停车,一行人铺了席子坐着吃点儿东西,四个护卫去河边打水。
“郎君,再有一两个时辰就能到曲江县城了。”小厮给席瞮递上一个竹筒,里面是煮开又放凉的水。
席瞮点点头,这天太闷热了,随便动一下就是满头大汗,热得他都不太想说话了。
“舍人,到了县城,我等去各粮行先打听行情。”跟着席瞮一道出巡的户部员外郎颜正魁说道。
他们一行人有五十几人,钦差为中书舍人席瞮,副手是户部员外郎颜正魁和司农寺主簿邵郁,伪装成明着收布暗中收粮的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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