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在抱怨其他智者的胆怯。”菲儿用最为恭顺的声音说道。她挪动了一下肩头的高篮子,动了动踩在雪泥中的双脚,这只篮子不算沉,但里面装满了脏衣服。她身上的白色羊毛长袍厚实且温暖,里面还穿了两件袍子,但她的脚上只有一双软皮靴,没办法为她挡住多少寒冷。“您命令我要确切汇报智者瑟瓦娜所说的一切。”她又急忙补充了一句。莎莫林就是“其他”智者中的一员,听到“胆怯”这个词,她的嘴角明显地垂了下去。
菲儿垂着头,所以她只能看见莎莫林的一张嘴。奉义徒要保持谦卑的态度,特别是像她这样的非艾伊尔奉义徒,不过她还是在透过睫毛研读着莎莫林的表情。这个金发女人比大多数男人都更高,甚至高过了艾伊尔男人,菲儿站在她面前,觉得自己有点像巨人面前的矮子。她视线中的一大部分是莎莫林那一对大到超出一般概念的乳房,那两颗被太阳晒成褐色的、丰硕坚挺的肉球,仿佛随时都会撑破那件开领处衣带只系了一半的外衫,那上面覆盖着许多条长项链,火滴石、翡翠、红宝石和猫眼攒簇在一起,还有三重大珍珠串和花饰繁复的金链。大多数智者似乎都不喜欢瑟瓦娜。瑟瓦娜宣布在新的沙度部族酋长被推选出来之前,她会暂代酋长职权,而新酋长似乎并不会很快出现。现在,当这些智者们没有结党营私、勾心斗角的时候,都在想办法打击瑟瓦娜的权威,但她们显然和瑟瓦娜一样,都对湿地人的珠宝情有独钟,甚至有些智者已经像瑟瓦娜那样戴起戒指了。莎莫林的右手上就戴着一枚镶有白色大猫眼石的戒指,当她整理披巾的时候,那颗猫眼石中就会闪动红色的光晕,她左手上的戒指镶嵌着一颗椭圆形的蓝宝石,周围环绕着一圈红宝石。不过她还没有喜欢上丝绸,所以她依旧只是穿着来自荒漠的素白色亚葛外衫。她的裙子、披巾以及束住齐腰金发的头巾,都是用深褐色厚羊毛料做成的,寒冷似乎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她们两个就站在沙度营地和奉义徒营地(也就是俘虏营地)的分界处——这是菲儿的看法。实际上并不存在这样两个独立的营地,少数一些奉义徒会睡在沙度人中间,但大多数俘虏在工作之余,都只能待在营地中央部分。沙度的墙挡住了这些牲畜,让他们不会受到自由的诱惑。经过她们身边的大多数人都穿着白色的奉义徒长袍,但那些长袍能够像她身上这件一样做工考究的却不多。俘虏了太多奉义徒的沙度人只能用一切白颜色的布料来裹住他们的身体,一些奉义徒的身上只有几层粗亚麻布、毛巾或者粗帐篷布,许多人的袍子上都已经满是污泥,很少能看见有艾伊尔人身高和浅色眼睛的奉义徒。组成这个群体的绝大多数都是红脸的阿玛迪西亚人、橄榄色皮肤的阿特拉人和白皮肤的凯瑞安人,偶尔还有一些来自伊利安、塔拉朋和其他地方的倒霉旅者和商人。这其中的凯瑞安人往往是被俘时间最长,也最驯服的,甚至屈指可数的那几个穿白袍的艾伊尔人也不可能比他们更温顺多少。不管怎样,所有奉义徒都低垂着头,在泥泞软滑的路面上以最快的速度奔走着,去完成他们的工作。奉义徒必须表现出谦卑服从的样子,而且必须以此为乐,任何态度上的差错都有可能导致严苛的惩戒。
菲儿也很想跑动一下,不只是因为她的脚很冷,更不是急着去为瑟瓦娜洗衣服。这里有太多人看见了她和莎莫林站在一起,尽管她的脸深藏在兜帽里,但腰间宽阔的金丝腰带和紧束在颈上的金项圈清楚地表明她是瑟瓦娜的仆人。没有人称呼他们为仆人,在艾伊尔人眼中,仆人是一种对人的歧视,但这至少是湿地人对此的理解,只不过没有薪水,也比菲儿见过和听说过的任何仆人都更少权利和自由。瑟瓦娜迟早会知道智者们在讯问她的奉义徒,她现在已经有了一百名仆人,而且这个数量还在不断增加中。菲儿相信,所有她的仆人都在向智者们报告他们听到的瑟瓦娜所说的每一个字。
这是一种可怕的陷阱。瑟瓦娜是一个残暴的主人,她的态度随和,从不责骂仆人,也很少公然发怒,但在她面前,哪怕是一点点罪过,行为举止最轻微的失误,也会立刻招致鞭刑的惩罚。每天晚上,最让她不高兴的五名奉义徒会被挑选出来,接受更多惩罚。有时候,这种惩罚会是整晚受到捆绑,被硬物塞住嘴,接受责打,这只是为了让其他人明白要更好地侍奉她。菲儿不愿去想被这个女人看作是奸细的人会有怎样的下场。而智者们已经清楚地告诉过她,不愿做报告,或者有任何隐瞒的人,都只能面对前途未卜的命运——也许会是永远地躺在一个浅墓穴中。伤害奉义徒超过被许可的限度是违背节义的行为,荣誉与义务约束着艾伊尔人的生活,但湿地奉义徒似乎并不受到这种约束的保护。
迟早有一天,菲儿会掉进这样的陷阱里,她之所以直到今天还幸免于难,只是因为沙度艾伊尔似乎认为湿地人奉义徒和牲畜没什么两样,虽然实际上牲畜受到的待遇要比他们好得多。不时会有奉义徒逃跑,除此之外,他们像牲畜一样吃食,睡觉,干活,有错就要受罚。智者不会想到他们可能会不服从命令;瑟瓦娜不会想到他们可能在出卖她,就如同她们不会以为一匹马能唱歌。但迟早有一天……这还不是唯一会吞掉菲儿的陷阱。
“智者,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您了。”看到莎莫林一言不发,菲儿只好又喃喃地说了这么一句,只有脑子坏掉的人才会在没有得到智者许可的情况下从她们面前走开。“智者瑟瓦娜在我们面前说话的确不会有顾忌,但她很少会在我们面前说话。”
高大的艾伊尔女人保持着沉默。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菲儿大着胆子稍稍向上看了一眼。莎莫林正望着她的背后,大张着嘴,完全是一副惊讶的表情。菲儿皱起眉,将篮子换了一个肩膀,回头望过去,那里没有任何能让这个智者感到惊讶的东西,只有四散分布的帐篷——深褐色的艾伊尔矮帐篷、带尖顶和帆布围墙的大帐篷,以及其他各种形式的帐篷。湿地人的帐篷一般都是肮脏的白色或浅褐色,也有一些绿色、蓝色、红色和彩色条纹帐篷。沙度现在会把一切值钱的和有用的东西从湿地人手中夺过来,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各种帐篷。
即使是这样,他们遮风御寒的工具还是严重不足。这里聚集了十个氏族,菲儿估计大约有七万沙度人和数量相当的奉义徒,到处都可以见到穿深褐色衣服、行动迅捷的艾伊尔人和脚步匆匆、穿白袍的俘虏。在一顶敞开的帐篷前面,一名铁匠正用风箱向他的锻炉中鼓风,他的工具摆放在一张晒成褐色的牛皮上。孩子们用鞭子驱赶着一群咩咩叫的山羊。一名商人将货物陈列在一顶黄色帆布搭成的敞口大帐篷里,那些货物中既有黄金烛台和银碗,也有陶制的瓶瓶罐罐,全都是抢来的。一个瘦削的男人牵着一匹马,正在和名叫马萨琳的灰发智者交谈,他一直朝那匹马的肚子指指点点,显然是希望马萨琳能帮忙治愈这匹马罹患的某种疾病。这些都不可能让莎莫林如此吃惊。
就在菲儿要转回头的时候,她注意到一名黑发艾伊尔女人正背对着她,她拥有的不是那种普通的深褐色黑发,而是像乌鸦翅膀一样纯黑的头发,这在艾伊尔人中非常罕见。虽然只看到背影,菲儿相信那一定是另一名智者奥拉里斯。这座营地中有超过四百名智者,但菲儿明白,必须能一眼就分辨出她们是谁。如果将一名智者错认成织布工或制陶工,那只能招来一顿鞭子。
奥拉里斯和莎莫林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盯着远处的某个东西,她甚至连披巾都掉落在地上。这也许算不上什么。但菲儿又注意到,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另一名智者也愣愣地望着西北方向,并且一把将从她面前走过的人推到了旁边。那一定是结赛茵,即使和非艾伊尔女人相比,她也只能算是个矮子,她的红头发甚至能让烈火也相形失色,与她的脾气正相吻合。马萨琳还在手指着那匹马,和牵马的男人说话。她不能导引,而三个能导引的智者全都盯着同一个方向,这只能代表一件事。她们看见了某个人正在营地外的那片山地森林中导引,一名进行导引的智者显然不会让她们如此惊讶。那会是两仪师吗?不止一位两仪师?最好不要现在就燃起她的希望。这太快了。
菲儿的头顶遭到一记猛击,让她差点摔掉了肩上的篮子。
“为什么你还像块木头一样站在这里?”莎莫林喝到,“赶快去工作,赶快,别等到我……”
菲儿忙不迭地跑掉了,她用一只手扶着篮子,另一只手提起长袍的下摆,用最快的速度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莎莫林从不会打任何人,也从不曾提高说话的声音,如果她同时干了这两件事,那最好的选择就是毫不耽搁地从她眼前消失,当然,要保持谦卑和驯顺。
心中的自尊要她保持对沙度的冰冷蔑视,要她拒绝屈服于现状,但理智在告诉她,这样只会让她遭受双倍严格的监禁。沙度人也许将湿地人看作温驯的牲畜,但他们并非彻底的瞎子。必须让他们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再也不可能逃走的奴隶命运——菲儿时刻都牢记着这一点,愈快让他们这样想就愈好。必须赶在佩林追上来之前。菲儿从不怀疑佩林会来追她,会找到她,为了一件打定主意要去做的事,那个呆子会用脑袋去撞破城墙!但她一定要在那之前逃走。她是战士的女儿,她知道沙度的人数,知道佩林能够召集的力量,她知道自己必须在佩林进攻沙度之前找到他。但她先要做到一件小事——从沙度手中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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