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仲桓独自喝了半天闷酒。
隔壁雅间里有人叫了唱小曲儿的,正唱着“春风北草任逍遥,青山绿水难画描,佳人才子把景眺……”
楼下大堂中,有人正在大声议论金人今年会不会叩边,城外的流民会不会再多起来。
有人大声说,“南边灾情,朝廷竟然不赈灾,朝廷官员尸位素餐,不知百姓疾苦……”边上人吓了一跳,有人劝他“莫议国事”,与他同桌的人冲周围人解释“他喝多了,喝多了……”将人拖了出去。
入目皆是繁华,歌咏的都是盛世,明仲桓也不知自己心中为何堵闷,喝完手中酒,再提壶时,发现酒已经喝完了。他将酒杯放下,丢了一角银子,起身往外走。
走出酒楼不远,听到哭闹声,街上行人纷纷躲避,叫嚷着皇城司的人正在拿人。
明仲桓也跟着人群闪到一边,就看到赵泰吩咐办差的那个校尉,带了一队人,锁拿了一群人。那群人有老有少,妇孺啼哭,男丁大喊“冤枉”,可惜长街上无人敢听,大家纷纷躲避。
显然,这就是那两个死谏的御史的家人,不知是以何罪锁拿全家。
明仲桓抬脚往自己家中走去。
回到家中,已经快到晚膳时分,他想找父亲说话,来到外书房,看到明国公正和他大哥——世子明伯梁在商议事情。
他一走近,明国公就闻到一股酒气,皱眉问道,“你今日不是要上衙的吗?怎么喝酒了?”
“大统领说我连日值守,给我放了半天假,我在外面喝了一杯。”明仲桓看大哥手里抱着账册,“家中账目有问题?”
明伯梁摇头,“不是,是有风声说圣上建登仙台,可能会要各家随喜。”
所谓随喜,是佛家之语,用于建登仙台这事上,听起来有些滑稽。
这事,显然是因为明宗要造登仙台,户部说没银子,圣上就将主意打到了百官头上,要大家捐些银子了。
“要出多少?”
“咱们府上,只怕少说也得出个几千两银子。”
若是户部一点儿银子不出,上万两都有可能。
明伯梁白天与交好的几家碰过面,大家都说银子要是不够,也许圣上还会摊派。真到摊派的时候,国公府这样有点家底的还好,那些翰林、御史们,家底要是薄点,真是要逼死他们了。
“父亲,我想上折子。”
“你上折子说什么?”
“登仙台不过是虚无缥缈之说,劳民伤财……”
“你住口!”明国公回身看着自己的嫡次子,转头看向门外,“门外是谁守着?”
“老爷,是老奴。”外书房的管事回道。
“让人都退到院子里去。”
“父亲不用担心,咱们家里,皇城司不会派人盯着的。”
明国公走到门口,看众人都退到了院中。
明伯梁劝道,“二弟,你是皇城司佥事,造登仙台之事是朝政,与你无关……”
“我拿着朝廷俸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朝中国库空虚,南边赈灾银还未过去,这当口圣上要造登仙台,是本末……”
明国公听明仲桓越说越不像话,厉声喝道,“你是嫌家中日子太好过,要为家里招祸吗?圣上潜心修道,只要国师不改口,登仙台势在必行。朝中大事,自有各部官员各司其职,你不要僭越。”
“父亲,何御史他们两家人,被锁拿到皇城司了……”
明国公看明仲桓脸上流露出迷茫痛苦之色,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仲桓,你身在皇城司,就该知道皇城司的职责。圣上对你委以重任,你不能自毁前程。而且,满朝文武都劝谏不了的事,你上书又有何用?”
“你若是上书了,就怕何御史一家人的今日,就是我们全家的明日。你不为自己想想,也为你大哥一家,为你妹妹他们着想吧?”
“我——”明仲桓嘴唇蠕动了几下,一句话都说不出,过了半晌,颓然地垂下肩膀,“我知道了,父亲,大哥,我先回去了。”
“二弟……”明伯梁有些担心。
明国公摆手,“不用管他,让他自己去想通了就好了。他自幼没受过什么挫折,入仕后运气又好,刚好碰上圣上想重用咱们府的时候,一入仕就是皇城司任职,这些年圣上又没让皇城司干过什么大事。”
明国公又叹了口气,二儿子眼里,黑白太过分明。
明仲桓踉跄着回到自己院子,一头倒到床上,躺了好久却睡不着,起身往花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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