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疼得团成一圈的韦无衣声声哀号着,涕泪横流丑态百出。他的眼神里有深深的困惑,我想他是不能明白我杀人的理由的。就像我宣称的,我真的不曾因他害了公子而心怀仇恨,八年里我完全可以向师父,向小师叔说出我的过往,但凡我提出请求,他们便能拜托凌家当主替我家公子主持公道。我却将这秘密放在心里隐藏了八年,藏得心都重了,背不动便落在了荒原上同公子的尸身作了伴。我恨不起,也爱不起,别人的情谊我要不起,更还不起。
八年里我只为不让公子的死讯传遍江湖,不愿好事的人一遍遍去他的埋骨地掘出他的尸首好确认他真的死了,我不能让别人看见公子是那样一副丑陋凄凉的模样。
如今,这个韦无衣却顶着第一公子的名头大摇大摆现眼他的低俗,将“公子”二字的风流玷污出了风尘,我见不得,容不下。卓翳已死,第一公子已死!莫不如让这虚名空悬着,只作传奇。
所以韦无衣必须死,死得孤独,无名!
我看着地下那具蜷缩的身体一点一点打开,一点一点僵硬,仅余下中毒者喉咙里嘶哑的呻吟,无力虚弱。
擎着死前最后残存的理智,韦无衣问我为什么不一开始便杀了他?我告诉他,医术只可以被用来救人而不是杀人,他既来无为馆求医,作为医者我必须治好他。如今我再次站在他面前,不是以叶家医馆周大夫的身份,我是中原第一公子卓翳的侍童,来为“公子”正名。
随后,那受尽折磨的衰人死了!嘴张着,眼瞪着,满面泥土同泪水汗水混合成黑灰色的污垢,牢牢黏在灰败的面颊上。
我一瞬间放松下来,竟然虚脱得站立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眼泪顺颊而下,划过我微微颤抖的嘴唇,压抑的冲动化作仰天的吼叫爆发而出,时隔八年,我终于又开始哭泣。
“公子,小堂做到了,可以把你放下了!以后小堂会听你的话,往前走,即便是一个人,也会往前走。”
我用尽全身力气向着天上告白,忘记了周遭一切的动向,任谁都可以靠近,我已无谓。
靠近来的人一如八年前淡然,不带情绪地问我:“为什么要哭呢?”
我继续哭嚎:“我杀了人!”
“杀人,你后怕了?还是后悔了?”
我摇摇头:“我不怕,也不后悔,我就是高兴。压在心上的过去终于可以不用再背着,从今往后,我可以为自己活了。师父,小堂杀了人,你还要我吗?”
师父从来没有笑得这般柔和,过来轻轻一掌打在我额上:“还用问吗?八年前我领回家的小堂只有半个魂,一半的魂丢了找不见,今天你终于变回了完完全全的大活人,我干嘛不要你?”
我膝行一步扑在师父怀里痛哭,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襟。他没呵斥我又脏又丢人,只是柔柔地搂着我,抚我的发,拍我的背,如父亲一般。
这个世上,嗯,好吧,我谦虚点儿说,整个风铃镇上没有别的人知道平日神神叨叨的小堂其实杀过人。我也不在乎这么继续假装碎催笨拙地活下去。反正,每个人都在装,都在瞒。
我知道身边很多人隐藏在身后的隐衷,比方说落欢哥哥其实很想离开凌家一个人去闯荡江湖;又比如师父比师公更想小师叔回来;我还知道当主大人不生儿子是因为他一直在秘密地服用包生女儿的秘药;知道凌府花园里那颗海棠树突然枯死,是由于当主家的黑猫小墨咬死了一只乌鸦埋在树下,等等等等,诸如此类,好多不为人知的真相,我都一清二楚。
我自然不会到处去宣扬这些秘密,我也不觉得知道别人的隐私会有什么良心不安,师父还知道我杀过人呢!这世界本来就是你看着我,我盯着你,太在意别人的窥探,活得就太累了。同样,一天到晚去窥探别人也累心,不如就这样,我觉得快乐,那么假装的便是真实的。
从此,碎催周奉堂,便是我最心安理得的身份。一如小师叔祝福的那样,这处小镇容我一世安生。
中卷、愁鸢
第27章 第一章、容身【一】
从傍晚到清晨,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主街上站满了人,却出奇地安静。同情、彷徨、疑惑,还有愤怒,各种情绪交织在不散的烟雾中,最后都卷入彻夜忙碌的疲惫,不想问,不想说。
人们只确定一件事:这天开始,面前这所守护宗祠的大宅将不复存在,沈家,败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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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春风尚冻人,山野林间愈加料峭,只站一会儿,腿脚便冷得麻木了。
“啊——啾!”潜伏矮丛中的孩童禁不住寒气侵人,狠狠打了个喷嚏。
顶上立即笼罩起一片阴影,片刻后,他已被迫着拼命奔跑了。
“姐姐、姐姐,慢点儿!哈——哈——”稚嫩的孩童跟在同样尚在总角之年的女孩儿身后,衣衫裹得厚实笨重,人又矮小总看不清前路,追得好不辛苦,没一会儿便气喘吁吁。
而前头的女孩儿仅仅停顿一下回头牵住男童的手,并不放慢奔跑的节奏。
“谁叫你把我们都暴露了?不跑远些就被小年的人包圆儿啦!”
“可是,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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