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雪瑶黛眉一蹙,晓得小蛋是不满自己搜查了常彦梧的遗体,看著他住冰室外走去,问道:“你要去看常彦梧?你知道他的遗体摆放在哪儿么?”
小蛋沉默片刻後说道:“包裹里不会有你想找的东西,我要把它放回乾爹身边。”
尹雪瑶望著小蛋推门而出的背影,先是愣了一愣,随即目光中的怒意渐渐消退,扬声道:“你乾爹在冰伦厅,我带你去见他。”身法一展,已追到小蛋身後。
霸下趴在小蛋肩头说道:“乾爹,欧阳姑娘来看过你三次,她坐了一会儿便走了,现在多半是在转轮冰池里疗伤。”
小蛋听霸下这么一说,情知欧阳霓的伤势当已无大碍,抑郁的心情稍稍宽。
两人一前一後进了冰伦厅,只见这里已被政设为灵堂,丝毫看不出前两日血战的痕迹。在大厅四周,九百九十九盏长明灯亮如白昼,一口新打造的冰棺端端正正摆放在正中,後头的几案上供奉著常彦梧的灵位和香烛。
冯彦海等人跪坐两厢,正在为常彦梧守灵,却是一个个没精打采地合目假寐,直听到脚步微响,尹雪瑶和小蛋走进厅来,才忙不迭挺直起腰,装出一脸悲痛肃穆的神情。
有几个还假惺惺地揉了揉眼睛,暗暗地一使劲将眼眶按得通红,看上去就像刚刚痛哭过一场。
崔彦峨一身白衣跪在冰棺前,不停地将一张张冥纸丢入身前的火盆里,有两张飘到了盆外的冰面上,瞬间熄灭了,她却未曾发觉。
说起来这些冥纸香烛,都是小蛋在来北海前从市集上购得。当时是想用来祭拜北海仙翁,不曾料到而今这些冥纸竟是烧给了常彦梧。
小蛋走到崔彦峨身边跪下,朝著常彦梧的冰棺砰砰砰叩了九个头,抬起身时业已泪流满面,双腿前原本平滑如镜的冰面上,被他的额头生生砸出了一个深陷入内的凹坑,晶莹的冰屑碎末上闪著缕缕血光。
一滴滴热泪坠落到冰面,旋即化作白茫茫的霜气,如冰棺里那人的生命,一旦逝去了就永远不可能再回来。
崔彦峨停下手中的冥纸,望著他低声说道:“再去看你乾爹一眼吧。”
小蛋想对崔彦峨说上一声谢谢,可嗓子口被一股又酸又麻的热流噎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向她点点头,双腿跪行到冰棺前。
冰棺里,常彦梧的面容难得地安静而端庄,唇角兀自含笑,身上的衣衫被崔彦峨拾掇得整整齐齐,双手平放在小腹上。
“从此後,乾爹再不会对著我指手画脚了……”
小蛋咬著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泪珠一颗颗似断了线般落在常彦梧发青的脸庞上,听到崔彦峨在身後说道:“这儿没法弄到寿衣,只能将就些,委屈你乾爹了。好在常师弟生性豁达,想来黄泉之下也不会计较这个……”
说到这里,她也泣不成声,哭倒在冰面上。
冯彦海等人与常彦梧虽没多大交情,但听著崔彦峨凄惨的哭声也觉得难受。花彦娘走上前去搂住崔彦峨的肩头劝慰道:“三姐,先别哭,伤了身体可不划算,咱们还没把正事办完呢。”
崔彦峨一省,止住悲声道:“小蛋,褚老二已被咱们乱刃分尸,正等你来亲手挖出他的心肺,祭你乾爹在天之灵!”
冯彦海的全家大半也是死在褚彦烈手中,对他早已恨之入骨,闻言起身道:“我这就去将他的尸体拖上来。”
魏彦雄、顾氏兄弟几个都跪得腰酸腿疼,也急忙起身,一边偷偷地舒活筋骨一边跟著去了。
小蛋将包裹小心翼翼地轻放到常彦梧的身边,默祷道:“你一个人睡在这儿,一定寂寞得很。也许不消多久,我便又可以来陪你了。”
他内心深处竟猛然觉得生无可恋,於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不但再无半点害怕,更多了几分期待。
这时冯彦海等人已从厅外将褚彦烈的尸体搬了进来,“砰”地摔在常彦梧的灵前。
小蛋望著褚彦烈已然支离破碎的尸体,心里觉得一阵疲惫和空虚。
仇人虽死,可乾爹却是无法活转了,即便杀死凶手一百回、一千回,又有何用?
他曾无数次暗中憧憬过,待诸事了却,便要像从前那般与乾爹在一起,一老一少携手闯荡天涯,浪迹四海。
有时会干些偷鸡摸狗的糗事;有时会被人狼狈不堪地追杀;有时便安静地坐在乾爹身旁,听他得意洋洋吹嘘也许从未有过的辉煌与风光,而後发出会心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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