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战火逐渐蔓延向江城,6月起,整个江城便已动员了起来,向着西南后方的紧急战略撤离开始。江面上,包括民生公司、招商局在内的所有的船只全都受到征召,只为全力抢运战略物资入川。行人,车辆,江上的船只,冒着日机的轰鸣和残酷轰炸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江城地下组织也在上级的指挥下开始有序地安排人员撤离,而随着张怀月与组织的联系越加紧密,她也逐渐明了了江先生与谢里长的真实身份。他二人就是江城地下组织保甲区小组的主要负责人,负责掩护整个转运小组的所有行动,提供活动资金,以及沟通联络上下级。
他们俩的身份原本是整个转运小组的绝密,整个小组只有徐鹏飞一人知晓。
当初她阴差阳错下找到徐鹏飞一口便要租下法租界的房子,偏偏保甲区小组的大本营康直里刚巧就有一套房子空出来没多久,如此巧合,也难怪徐鹏飞当时会如临大敌。
而如今,江城很多潜伏的工作人员包括张怀月在内都或是需要变更身份潜伏,或是需要紧急撤离,江先生与谢里长这些时日便一直在忙前忙后地联络安排,因而他们身份的秘密对张怀月而言便也不再成为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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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怀月打着伞默默地走过青石板路,哗哗的雨水从天空倾斜而下,打湿了她的衣裙下摆,浸足了水的皮鞋踩在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往日车水马龙热闹喧嚣的十里长街,此时听不见一丝雨水冲刷天地以外的声响。
然而这里却并不是没有人的。
相反,隔着密集的雨幕,街道两旁的屋舍廊檐下此时挤满了在风雨中瑟瑟发抖的身影,而那一张张麻木呆滞的面孔,除了偶尔转动一下的眼珠,几乎看不到一丝活气。
这些都是没有挤上轮渡,还来不及撤离的江城百姓,为了躲避头顶不断呼啸的日机轰炸,只得抛弃家园,携老扶幼地涌入租界,求一份活路。
然而,仅凭法租界方圆不足百里的地界,又哪里能容得下江城数百万民众,不过短短数日,整个法租界,从里份到商铺,从地下室到阁楼全都住满了居民。再后来的百姓找不到片瓦遮身,甚至找不到落脚之地,无数的男女老少便只能流落街头,挤在沿街的店铺廊下勉强栖身。
进入六月以来,江城的梅雨季正式宣告来临,凄风冷雨之下,这些为了躲避战火而蜂拥入法租界的难民们饥寒交迫又缺医少药,没有食水,究竟会有多少人倒在这场劫难里,张怀月不敢去深想。
便如此时,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一眼那些人的面孔,不敢接触到他们期盼渴求的目光。
张怀月咬了咬牙,加快脚步迈进了康直里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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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江城保卫战打响,她就常驻医院值班室,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康直里的住处了。
穿过堆满杂物的纵横小巷,张怀月叩响了康直里6号的门环,‘叩叩’的声响传出去没多久,一个穿着针织衫和灰色旗袍的文秀妇人将大门拉开一道缝隙,正是江玉卿。见到门外站着的张怀月,江玉卿面上先是一喜,接着立刻拉着她进屋,“快,快进来。”
张怀月点了点头,顺着力道跨进了院门。
江玉卿把门关好,拉着张怀月进了客厅。
“江先生,这么急着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两人刚一在客厅沙发上坐定,张怀月就连忙问道。
这段时间医院上上下下都忙得人仰马翻,她已经连着好几天都没有回过家,若不是徐鹏飞专程去医院给她带话,她只怕现在还在医院忙着。因惦记着工作,她也没有拐弯抹角,抓紧时间直言。
但江先生却好似有什么难以启齿之事,数度欲言又止。
张怀月有些疑惑,江先生并不是个婆妈的性子,她既然专程找自己过来,自然是有事情吩咐,怎么临到头了却又吞吞吐吐了起来。
江玉卿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疑惑,有些生硬地转了话题,“医疗救护队即将赶赴山区的战地救护医院,你赶紧收拾一下东西,我们送你过去,明晚就动身。”
张怀月闻言一愣,不禁脱口道:“这么快?”
之前江先生就曾和她说过,她与第四军军医处的沈处长相交莫逆,如今第四军刚刚组建军医处,正是用人之际,江先生向其推荐了张怀月,沈处长对张怀月的简历十分欣赏,热烈邀请她参与其领导的医护队伍。
而张怀月心中对于组织安排的日后去处亦是早已心中有数,如此惊讶,不过是觉得是不是有些太快了。
“是,”江玉卿点了点头,语气有些沉重,“江城已经守不住了,此时如果再不出发,之后再想离城恐怕就不容易了。”
说罢,她又拉着张怀月的手劝道:“小徐安排了船只接应,你们收拾一下,尽快出发吧。”
“可是——”张怀月眉头紧皱,下意识地寻找反对的理由,“现在江城的医护力量捉襟见肘,医院里也还有那么多的病人,如果我们离开了,万一组织成员需要支援,岂不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你放心,暂时组织要进入静默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若将来局势平缓,组织上有需要,你再回来就是了。”
张怀月紧拧眉头,她知道江先生这话不过是在宽慰她罢了,若江城沦陷,要再回来又岂是容易的事情。
“不然,就让柳芽他们先出城吧,我留下。仁济医院是教会医院,我的老师是托马斯院长的同学,我登记住址又在法租界,就算东瀛人来了,我的身份也比较安全。只要我不直接参与行动,万一你们有什么事,我还能搭把手。”
“不行!”江玉卿却突然变得疾言厉色,一把抓住她的手,“听我的,你必须得尽快离开!”
张怀月被她激动的态度弄得愣了愣,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江先生?”
江玉卿反应过来,忙放开她,掩饰般地捋了一下头发,“你放心,剩下的收尾工作老谢跟我都有对策,你们只需安心撤离就可以了,不必过于担心。”
这转折过于生硬,张怀月不由得微微拧眉。
她一向是个敏锐性子,对于他人的谎言隐瞒总能略有所觉,若非这段时日兵慌马乱,变故频发,她早该发现江先生在面对她时时有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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