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议泽其实能理解佣人的想法,她又没读过书、也不识字,脑子里自然只有婚丧嫁娶那一套。
她不懂理想,不明白人有其他活法。
便只凭自己本能的热情,去对他过度关心。
“也许是我的善良,思想境界高,对她的善意,让她才没了边界感。若是换成那种苛刻的雇主,估计她也没了关心的心思。就算有,也不敢。”
刘议泽出身寒门,共情能力强,很能理解佣人。但这并不是,他让小姑娘待着难受的理由。
很快表了态:“她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也可以提醒她,不要生闷气。我想你不是委曲求全的性子,只是经历过这么多创伤,有战争后遗症。会让你移了性情,觉着寄人篱下,就自己受委屈。”
若小姑娘还是从前不依不饶的性子,他反倒安心。他脾气好,有耐心,可以安慰她,也能哄着。最怕她变得谨小慎微、低眉顺眼、精神内耗,并非他厌烦这样,而是怕自己猜不中她的心意,让她独自闷闷不乐。
“放心吧。”方幼萍穿上了干净的衣物,用毛巾擦着自己头发。依旧觉着饿,便拿起他的杯子,又猛灌了一大口。
“你先坐坐,我出去再给你买些私密用品。”刘议泽想带她一起去,又恐她体力不支。
“还是说,你先凑合一天,明天你自己去买?”
他也怕自己跟她生活习惯不同,买回来的她看不上。
“我留在家里休息吧,熟悉一下你的屋子,这说不定也是我未来一段时间要生活的地方。跟佣人相处一下,非必要不换人。跟她聊聊天,也打打下手。”方幼萍道。
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补充了一下:“哦对了,如果你忙的话,就先去忙。那些东西不是必需品,明天再买也来得及。从前逃难的时候,活着都是奢侈,更别说吃穿用度,什么不能凑合?”
“以前是没这个条件,现在可以提高一些舒适度,我很愿意照顾你,尽我所能。”刘议泽当然知道这些,可从未想过让她凑合、对付。
“没必要的苦,就不要吃。不能因为你吃过苦,就心安理得地、让你继续吃。相反,因为你遭遇过磨难,我才更想弥补一些。”
哪怕这些苦难与自己无关,更不是他造成的。
方幼萍感动,也理解。就像看见那些同胞在战乱中受煎熬,她头也不回地就去了。说起来,同胞的苦难也不是自己造成的。但不影响她的怜悯之心。
刘议泽出了门,方幼萍去到院子里转了转。这间小屋子不大,却也不小。平凡且普通,既不像高门大户那样豪奢,也不像寒门陋室那样穷酸。
佣人正在炉火上煮着晚饭,看见这个小姑娘的身影后,十分自然地开口招呼道:
“过来,帮我填柴火,我去把白菜切了。”
“你不用一边填火,一边煮饭吗?怎么,你做个饭,还需要有人专门给你打下手啊?术业有专攻,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能干什么?出来赚薪水,不如回家种红薯。”方幼萍直接一口回绝,睃了她一眼,身体依旧未动。
只是想到家里那帮小厨娘,确实每一个人干全套的,分工明确,丫鬟颇多,月薪也丰厚。
想到这里,也不知方家怎么样了,爹娘怎么样了。方幼萍止不住担忧,还是强迫自己收回思绪。
担心无济于事,而且八成现在给他们写信,信也送不回去。
除了担心方家,还有叔父,还有柴姣……不知那个冒死放自己离开,有心机有手段给刘议泽送信的举动,会不会败露。东窗事发后,会给她带来怎样的劫难。
“其实我还真有点好奇,刘议泽在的时候,你也会这么指挥他做事吗?到底你是雇主,他是雇主?请你来,是做事的,不是当爹的。我不缺爹,我想他也不缺。”
“你在胡说什么啊?我会种园子,会做饭,会洗衣服,会耕田,会织补,会带孩子……你会什么啊?你不就是脸蛋漂亮点?你一无是处!别是那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离了家族的庇护,就得饿死的那种吧?没了男人活不了,难怪你又赶紧给自己找了个男人,继续养活你。”佣人越想越气,同样是女人,凭什么她就能翘起粉嘟嘟的脚趾头,用凤仙花汁染了指甲,十指不沾阳春水,每天只要负责美、养尊处优就好了。
而自己就得整天烟熏火燎的,又要洗衣又要做饭。谁不想待着躲清闲,当地主老财,被人伺候着。
“还有你说的是什么玩意儿,无稽之谈!对,就是大先生口中的没有鸡之谈。你一个老娘们,凭什么跟大男人比?男人怎么能厨房,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笑这个男人窝囊,笑这家女人没本事。男人顶天立地,洗衣服带孩子本来就该是女人的活儿。”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这个道理你是一点不懂。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你会的,都是最基本的,只要是人,想做就能做。但是我会的,你穷尽一生也够不到。”方幼萍不想继续跟她争论,只觉悲哀。
不知这算不算虎落平阳被犬欺,只是一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沦落到跟一个老妈子打嘴仗的地步,她觉得悲哀,也可笑。
她以前被人前呼后拥,讨厌的人不会出现在她面前,就早被家眷和狗腿子清缴了。她拥有过这些,习以为常,便不觉得珍贵。甚至一直跟着刘议泽混,想背叛她的阶级,放弃这些优渥的生活。
“我很奇怪。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刘议泽一直宣扬男女平等,女性独立。你到底跟他学到了什么?为什么你又封建的维护男权统治,又现代的不知道主仆有别。”
方幼萍似乎明白了,是不是有利于她的,她就支持现代先进思想。不利于她的,她就维护封建男权利益。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她可以在这两种模式下,自由切换。
“如今看着你,让我十分怀疑刘议泽的初心。是不是他变革失败了,还是他一开始就是个笑话。不然,为什么连距离他最近的人,还满脑子恶心人的想法,连善良都没有。”
方幼萍转身回了卧房,不知自己是不是小题大做了,心底却是涌起难过。是不是平静的生活刚开始,她就矫情上了。到底脱离不了资本家大小姐的矜贵。怎么昔日的战乱能忍耐,如今的唇枪舌战反倒难捱。
她似乎想明白了,烽火狼烟躲不过去,只能面对。口舌之争可以避免,她便不愿意承担了。但这两个,都让她不舒服,都想改变和逃离。她从来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
门外,是佣人的骂声:“凭什么让我对你善良,你对我善良了吗?我忙的满头大汗,谁帮我了?我不管你什么民族英雄,还是逃难过来的臭要饭的。就算保家卫国,给我换来和平的残疾老兵,我该骂他也骂他!什么玩意儿,惯着你们臭毛病呢!都给我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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