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一回,又补了一句:“我也能放心些。”
那语调中的温柔缱绻之意,比之嘈嘈切切的水乡琵琶曲更甚。
浅灵耳后泛起一阵酸麻,不想再跟他谈论自己的事,转而主动问起别的:“周捕头在县衙几年了?”
“我?六年了。”周乙笑道,“我本是青阳人,家道中落,因此辗转来钱塘做了捕快。”
“我听说衙役多为世代相承,衙门中可有根系深固的人物?”
这是浅灵第一次问起他的事,周乙心中暗喜,不知不觉就说了许多,讲自己刚到时如何被人排挤、又如何收服人心,一步步做到捕快头子,最后又说起衙门里的人。
“……论资历最深的,当算牢头廖勇,他一家是本地的地头蛇,牢头在他这儿已经传了第三代,手里握着盘根错节的人脉。殷县令刚到这儿的时候,因不熟悉钱粮、诉讼、仪礼、治安等大小事务,还特意摆了酒席宴请廖勇等人,随后方顺利接手了县令职责。
“这些年,廖勇靠着收受贿赂、与贼人分赃,已经攒下了颇为可观的身家,和春坊那样的地段,县令大人都买不起的宅子,廖勇在那却有一个两进的院子。”
浅灵默默听到这儿,问道:“既是贪赃枉法,殷县令为何不处置他?”
“没别的原因,怕麻烦。”周乙道,“殷大人三年任满,最迟明年便要调离。殷大人前面已经调任了两次,都是平调,这一回据说要升职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动了廖勇,万一他狗急跳墙干出点什么,惊动了新上任的江南转运使,殷大人这三年的心血便白费了。这地头的泼皮把自己当了土皇帝,手段恁多,没有他们干不出来的事。”
一地长官都要忌惮的人物,也难怪廖秀环谁也不放在眼里。
有一说一,殷县令的确要升官了,这三年他兢兢业业,克勤克俭,教化百姓、维稳治安、劝课农桑种种作为,不说政绩斐然,赢得老百姓交口称赞却是真的。
今日他出去巡视郊外的春耕与河流,回城时已经酉时,漫天焦黑,一道亮橘的光边贴着连绵的山巅。
殷县令带着一身疲惫回到书房,小厮打了热水,递过去一条热乎乎的帕子,殷县令刚擦完手脸,殷夫人便来了。
她对襟敛衽,宝髻松松,盈盈而笑,端庄仪态里透着万种风情。身后的婢女垂头捧着一盏汝窑天青色半开莲汤盅,一股乌鸡药膳的香味弥漫开来。
“夫人,你怎过来了!”
殷县令见到她,连忙起身,拥揽着她到贵妃榻上坐下。
殷夫人笑意款款,从婢女手中捧过汤盅,放到小几上,十分随性地撑着下巴道:“你出去便是一整日,累了吧?先喝碗汤暖暖肚肠。”
“欸,好!”
殷县令感激地看了妻子一眼,埋头喝汤。
前些年他仕途不顺,来钱塘之后则逐渐有了起色,升官在望。这一切,都要感谢他这位堪称女诸葛的妻子。
殷县令自己是靠科举入仕的普通耕读之家子弟,而妻子林蕙则是前淮南转运使林云海之女,曾适贵子,夫死归家。十年前的“庚子之变”,天子震怒,薛相一党被尽数剿灭,林云海虽不曾牵涉其中,但因与薛相有过来往,后来也被贬为刺史,从此升官无望。
若非如此,即便林蕙是再蘸,也轮不到他迎娶。这门亲事,属实是殷县令高攀了。
林蕙含笑看夫君喝完了汤,递了个眼色,婢女当下将碗筷撤下,与小厮一道退出去,阖上了房门。
“有一件大好事要跟夫君说,”林蕙双眼迷离,神神秘秘地低声道,“此事若张罗妥帖,夫君莫说是升任知府,两三年内升任四品京官都不是问题!”
“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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