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若是要这么做,先死的人是我。
郑元化到了江南,何尝没有想过杀尽那些蠹虫?但他用谁来杀?五军营?
当年在京城,五军营是完全被郑元化掌控的,到了江南之后迅速被整编成三万嫡系精兵,控制江南局势,曹浚一跃成为郑党麾下第一大将。
但你看,一旦郑元化触动了江南利益,曹浚毫不犹豫选择了背叛,昔日郑党手中的刀,一刀就砍下郑元化的人头。
郑元化不是没料算到这一点,所以另建铁册军,破格提拨贱民出身的黄斌为总兵。结果呢?
利字当头,黄斌真能为郑元化杀尽那些蠹虫吗?
到了江南,要面对的就不是建虏那种胸大无脑的莽夫了,要面对的是四亿两白银构建起来的庞大利益网,是腐化了百年的人心背向。
银子不会杀人,但银子可以收买杀人的人。
我麾下的人与郑元化的人有何区别?也许更有理想抱负……也许吧……但在利益面前,抱负能撑多久?
我还活着、而郑元化已经死了。不是因为我比他聪明。而是北方的情形不一样,连年的战乱已经打破了旧有的秩序;北方曾经有很多敌人,转移了主要矛盾……即便如此,我这些年也是九死一生,运气好才没死。”
王笑说着,起身踱了几步,又道:“另外,就算杀尽这些江南缙绅又如何呢?他们除了是蠹虫,他们也是我们楚朝的根基。
趋利是人的本性,换个人就不趋利了吗?
另一方面,正是这些江南缙绅,他们家里也培养出了许许多多的俊才,其中不乏有满腔热血、想要经世济民者,这些人凝聚着我们大楚传承数千年的底蕴,是我们发展数千年的成果。
杀光他们,毁掉楚朝的根基、底蕴、成果。然后呢?回到小农经济的封闭社会?重复一个三百年必亡的封建王朝?”
王笑说到这里,闭上眼,知道自己还有另一个办法。
就好像清朝所做的,只要承认原本的王朝留下的制度,科举功名、田亩赋税一切照旧,江南缙绅可以毫不犹豫地归降。
从此,满洲贵族与缙绅贵族一起携手,继续剥掠着这片土地上的普通民众。
随着这些年战乱的人口锐减、随着蕃薯等农作物的普及、随着愚民政策的铺展……天下也能渐渐‘平定’。
就像是给这个病入膏肓的王朝再来一剂麻药、一剂牙片,一切就平和下来了。
但,这不是他要的……
而且,王笑明确的知道,他与清朝不同。
他没有清朝在关外四十年的经营,没有数次入塞抢掠来的人口财富……他没有这些原始积累。
他的力量是来自于自耕农、小地主、寒门文士,以及士族中的妥协派和心怀抱负之人。
他只有通过改革,打破原有的分配制度,才能保证这些人的利益。
这注定了他的制度满足不了江南缙绅的胃口,注定他不能像清王朝那样传檄而定江南……
到今天,坐在了这个位置上,王笑才对原本那段南明的历史有了更深的了解。
为什么那些士大夫会做出一个一个看起来蠢到令人发指的决定?
那其实一点都不蠢,他们每一个决策,都是为了自身和门户利益算计到极致的最优解……
王笑心想着这些,转头对唐芊芊道:“我不能杀光江南缙绅,又不能容忍他们继续像以前一样分配利益。
所以,我必须趟出一条新的路出来。这才是我先收复琉球、变法、开海的原因。
我需要先把田地的政策定下来,让缙绅大族无法再继续兼并田地。他们要牟利可以、要海贸也可以,依朝廷的规矩来;
我需要让朝廷来主导海外贸易,建立关税体制。以确保平定江南以后,让他们不再能踢开朝廷,牟取巨大的私利;
我需要先发行纸币,把币权收回朝廷,不再让私人贸币大肆流易,搞乱天下的经济体系;
我需要转移我们楚朝的矛盾,把臣民的视线向外转移,以避免矛盾的集中爆发,减少战争失败的风险;
我需要让朝廷来主导海贸、控制海权,把这块利益的糕点做大、并把切糕点的刀掌握在手里……
如此,我才能顺利平定江南。否则一里踏进那个泥潭,到最后也许是它吞噬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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