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歌何霍然站起,转身。沈默夏晓薇们第一次看到怪歌何的脸—那是一张沟壑纵横寂寞荒凉的脸,瘦长、微黄而略呈病态,仿佛是长期的肝炎患者,髭须灰白暗淡无光。唯一的灵动之处就是那双眼睛—那是一双让人过目难忘的眼睛,深邃、执着,而且箭一般的锐利。
夏晓薇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毫无缘由,找不到源头。
“可是,我不想再相信任何人。”怪歌何的语气是一种超越沧桑之后的平淡。
“给我一次机会,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沈默已经让自己平静下来。
“凭什么?”
“因为你一直在等,等能听懂这首歌的人。而我,正是你要等的人。”
“不!你不是。夏青才是,他说过,他会回来的。他说过,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就会把歌里的故事讲给我听。”
“我就是他的替身。我来了,他就来了。他是我的老师,是我的……父亲!他死了,被坏人杀死的。所以,我来了—替他来的。”沈默感觉自己会在一瞬间爆炸。
夏晓薇再也支撑不住,放声大哭,摧肝裂胆一般。
林涛扶住夏晓薇。
怪歌何看着夏晓薇问沈默:“她是谁?”
“夏青教授的女儿。”沈默仿佛正在窒息。
怪歌何双手蒙面,良久,放下手说:“我先告诉你我的故事,故事得从1938年说起,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记忆。那一年,有一个叫李畋的人从贵阳来到石门坎,他和高志华牧师以及我的父母,共同见证了一个部族的消亡……”
1938年4月5日,月光下,阿月奔跑的身影。
这是一座童山,就是一只兔子跑过也会看得很清晰,而阿月可比一只兔子大多了。
秃顶黑獐的匪徒们呼号着。
阿月没命似的奔跑,他想跑得更快一些,更远一些。他跑的越快越远,李畋先生就越安全。
“砰!砰!”两声枪响。
子弹在阿月身边呼啸而过—秃顶黑獐交代过,只要活教授,不要死李畋。活的能换枪,死的不值钱。
秃顶黑獐手中举着一个望远镜—边老四送的稀罕玩意儿。视场中,丑陋的阿月在狂奔。秃顶黑獐骂道:“奶奶的,是那个臭麻风!都给老子撤回来!”
呼啸的匪徒们放弃了对阿月的追赶—阿月对他们没有任何意义。
阿月停下来,看着退去的匪徒,心里在祈祷着:“主保佑李先生平安,阿门。”除此之外,阿月想不到别的办法可以帮助李畋,他已经尽了全力。
阿月的麻风病不仅救了他自己,也救了艾西瓦娅和那个孩子—因为他们是麻风病人的老婆孩子,土匪们谁也不愿意招惹麻风病。而渡边一郎那帮日本浪人虽然是为佛眼而来,却对阿月和艾西瓦娅的身世一无所知,他们的全部精力都放在李畋身上。
对门坡上,阿月的草房和它的主人们就这样奇迹般的逃过了一场劫难。
阿月和艾西瓦娅以及那个孩子—阿月给他取名叫弃儿,在石门坎教会的资助下,过起了离群索居的日子。
阿月除了侍弄那点菜地,就是隔着那道篱笆看着艾西瓦娅和弃儿,傻傻地笑。在阿月的注视下,弃儿一天天长大。
第二年秋天的一个早晨,阿月在给青菜浇水。
弃儿突然隔着篱笆叫道:“阿爸!”稚嫩的声音传过篱笆。
阿月一愣,以为听错了。
“阿爸!”弃儿又叫。
艾西瓦娅抱着弃儿,在笑。
阿月随手丢下浇水的家什,飞奔到篱笆边:“弃儿!弃儿!叫阿爸!叫阿爸!叫啊……”
“阿爸!”弃儿再叫。
阿月喜极而泣,转身跑到自己的菜园,选择了一株长得最好的西红柿连根拔起,高举着跑回来,隔着篱笆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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