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杳捧着杯盏,想了想:“他们一共二十一人,两人一抬,总共十抬箱子,箱子不大,也不是很沉,抬箱子的长杆没有变形,箱子外头刷了桐油,缝隙里封了蜡,铜锁是子母同心锁,锁上烙了火漆蜡印,是走水路的镖局常用的密封法子。这些人下盘很稳,手臂和腿脚都比一般习武之人要结实许多,都是横练的硬功,若我没有猜错,这些人是镖局里的镖师。”
短短的半个时辰,又不能离得太近,只是草草的扫了几眼,姚杳就能看出这么多事情来,还说的这般笃定自信,是闪着光的样子,韩长暮深深望了她一眼,脸上不自觉的带了赞许。
姚杳没留意到韩长暮的神情,想了想,自顾自的继续道:“他们押送的货物里,定然是有茶叶的。”
“哦。”韩长暮来了兴致,直起了身子。
姚杳皱鼻:“我闻到了歙州祁门的祁茶茶香。”
韩长暮眼睛一眯:“茶香都差不多,你怎么知道是祁门祁茶。”
姚杳有点不好意思,笑了笑:“祁茶是难得,上回圣人赏了二两给冷临江,我在他那喝过一回,香气高淳,有别的茶没有的鲜甜清快的嫩香味,所以我就记下了。”
韩长暮挑眉:“只喝了一回,就记下了这个味道,姚参军果然是天赋异禀。”
姚杳哼了一声。
这是变着法儿的骂人呢吧,骂她的鼻子比狗鼻子还灵,嘲笑她没见过世面,喝了一回的茶,就念念不忘了。
姚杳自动忽略了韩长暮话中的轻讽,嘁了一声:“我记性不好,公子还想问什么,早点问,不然就忘了,问不出来了。”
韩长暮啜了口茶:“你难道就不奇怪我为何要绕过长安城么,为何对这些镖师感兴趣么。”
姚杳摇头:“不感兴趣。”
她最大的好处不是擅长拍马屁,也不是抓贼,而是识趣,有眼力见儿,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好奇的就不好奇,毕竟,好奇害死猫啊。
别逗了,上官的决定,她一个下属,哪有置喙的余地,那还好奇什么,上官让去哪就去哪,上官让打谁就打谁。
上官说的都对,上官做的都有道理,听上官的话,是混官场的不二法则。
韩长暮不知道姚杳的心思,只是觉得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竟然没什么好奇心,让他好奇起来。
韩长暮屈指轻叩小几:“你听说火祆教吗?”
姚杳点头,这个教教众不少,长安城中许多坊里都修建有祆祠,西域诸国也颇为盛行此教。
韩长暮继续道:“这些镖师是威远镖局的,押送的货物是扬州城周家的,而幕后操控周家的,是火祆教的萨宝,这批货是送到龟兹国去的,而周家是西域路上最大的商贾,多次运送朝廷明令禁止交易的违禁品,却从来没有失手过。”
姚杳点头,意料之中的事,这样的生意人,后面多半都有人护着。
行商里常有蜀锦北去,盐铁南走,金玉东来,茶叶西行之言,皆是价值千金的贵重之物。
周家商贾出身,又是西域路上最大的商贾,售卖之物囊括了行商行里所有的贵重物件儿,只有世人想不到的,没有世人买不到的。
这些货物中的任何一样,单拿出来都价值不菲,都能引得西域沿途的各路山贼马贼,磨刀霍霍向肥羊。
可偏偏周家一路畅通无阻,被劫这种事儿,对周家而言,就是个传说。
且不说周家富可敌国,就单单行路上的这份平坦,别的商贾就望尘莫及,拍马难追。
就说他们现下乘坐的这艘暴发户标配的楼船吧,就是周家生意的一部分,一般的商贾,还真置办不起,即便置办的起,做这行路的生意,也是诸多阻挠的,单单是打点无孔不入的行脚帮,就非易事。
她脱口道:“朝中有人,不止是好做官,还好做生意,周家的生意做的这么大,朝里若是少了通风报信的,周家如何做得到趋利避害,不过是官商勾结,互惠互利,不惹出大乱子来,谁会多管闲事。”
韩长暮一愣,若有所思的笑了。
有多久没有听到这样直白的话了,这些事的确是朝中默认的,只要不惹出大乱子,并没有人会深究,但这样的话从一个官职微末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竟多了几分震耳发聩的意味。
他饶有兴致的望了望姚杳,咧嘴道:“你还真敢说。”
完了,忘了眼前这人是个内卫司了,这张胡说八道的嘴啊。
像是有乌鸦飞过,说错了话的姚杳满脸黑线,默默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一根蜡,言多必失,还是闭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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