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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像间歇的骤雨。团团围拢的云块、嘶鸣轰响的霹雳……山地和平原之弓拉紧,风在弦上尖啸。
黑马镇连日聚会,三千枝枪、两千杆铁矛在广场上举起来。出席集会的除了防区负责人、各协会负责人、支队其他首长外,还有身穿长衫、白须飘飘的耆宿贤达。人们的记忆中不曾有过这样盛大的聚会,也没有听过这山摇地动的口号……港城日夜响着隆隆车声。布防正在紧张进行,上峰视察一月数次。此地既是通向北海战区的航道,又可扼守伸向西南地域的通路,进可攻,退可守。城郊简易机场正加紧修筑,郊区工事也大举翻修。同时市区强化战时规划,对公益设施的控制日趋严密。曲予的医院被要求挂上某军战地医院的牌子,被他断然拒绝。金志港长兼任了城防副司令。土匪八司令中的三位已正式换上官军番号,眼下都属金志调遣。
城内盛传曲予与黑马镇联系频繁,并亲自参加了那次聚会。联系到在医院一事上与金志的对峙,许多人都相信这一传闻。只有极少数人亲眼看到,黑马镇聚会那天曲予先生正在为一个病人做臂部手术,手术结束后又赶赴城里几位老先生的一场酒会。
酒会是为欢迎战家花园四少爷举行的。这位文弱书生不苟言笑,行为端庄,从主持府内一搭子事务以来,已博得极高声誉。几乎所有路过此地的要人都拜访过他,甚至唤他出山。曲予在这之前为他看过病,两人交谈不多,但大致愉快。谈到政治时局,战聪似乎有些拘谨。有人曾经问起曲予对那个年轻人的印象,先生只用两个字概括:难得。
酒会上,众人对战聪一派奉迎,只有曲予寡言少语。好不容易挨到席散,他才与战聪到室外待了一会儿。曲予在迎面吹来的海风中看着这张开阔的额头,忍不住说道:“战先生才干过人,又如此年轻,乱世中也该有个选择啊……与匪贼沆瀣一气者决不可为伍。”战聪点头:“先生的话我会三思。我从来鄙视那些苟且之徒,尽管现实的纠葛一言难尽……”他们这个夜晚谈得非常投机。
不久有人对曲予先生提到那些流言。曲予冷笑:“那天我并未出席什么会,因为压根儿就不知道。如果将来有一天人家邀请我,说不定我会欣然前往呢!”
这期间发生的另一个重要事件是宁周义的归来。这位在军政界举足轻重的人物虽然年纪渐大,体力也大不如从前,却显得日趋活跃。他在小城逗留的时间不长,行踪隐秘,只有金志和身边几个人知道。这次他会见的人不包括曲予,却与四少爷战聪有过长谈——据说还受战聪邀请,在那座庄园里住了两天。
无论怎么说,宁周义的到来与山区和平原的战局紧密相连。除殷弓而外,几派实力人物经过漫长的争吵、讨价还价,最后总算达成了松散的联合。宁周义在这场和解中当然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在纷纭复杂的政治军事态势中,算得上一个枢纽人物。
殷弓这期间与曲予有过几次深谈。他特别想听听对方的意见,每次都由飞脚暗中陪伴到曲府来。两人关在小书房中,沏一杯淡淡的茉莉花茶,话题不外乎“八司令”、宁周义的图谋,还有海北武装在将来冲突中介入的可能性,等等。曲予对这个面色蜡黄、身材瘦小、意志却极为坚强的人物从来敬畏……他尽可能深思熟虑之后再作回答;但不久就发现,对方对所有问题早有一个完整的答案。交谈中殷弓很快换了另一副姿态,也许是一种难以掩饰的习惯:滔滔不绝的话语,时浓时淡的训导意味。直到他自己察觉了什么,这才刹住话头。曲予却充满了敬佩,而且是由衷的。在这位殷司令面前,他真的乐于倾听。
一场以“请教”为开端的谈话结束之后,曲予总会有很多领悟,并自觉地接受了很多见解。
他们谈话时,飞脚与宁珂待在一起。宁珂对刚刚得到的一个信息惊讶不已:那个独身大侠李胡子不仅加入了我们的队伍,而且与殷司令结成了“拜把子兄弟”!“同志之间怎么能这样?这算是……”宁珂睁大了眼睛。飞脚拍拍他的肩膀:“你啊!”
飞脚嘴角有一丝奇特的笑意,于是宁珂不想再说什么了。飞脚说到李胡子与麻脸三婶的纠葛——那个女匪极想嫁给他一个女儿,让他入伙,李胡子就是不从。“多么傻硬的汉子,换了我,哼。”宁珂盯住他:“你要怎样?”“我?将计就计!”
宁珂觉得这人尖尖的眼神和鼻子无法忍受。革命的队伍竟如此宽容。他明白对方的身份是很特殊的,不仅仅是什么交通员。他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不过多地打听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飞脚仍然穿着绸缎衣裤,扎了宽幅腿带子,还戴了一顶黑礼帽。因为愉快,他这会儿叼着那种粗黑的雪茄,歪在床上与宁珂谈话。这床由綪子收拾得无比整洁,散发着玉兰花的气息……这个家伙却和衣而卧。有一次綪子找东西走进屋子,大惊失色。后来她问宁珂:“为什么不让你的朋友到客厅或书房?”宁珂只得如实相告:“他不同意。”“他弄脏了我们的床啊。”宁珂摇头:“原谅吧綪子。”尽管这样说,他自己却从未原谅过。
有一次小慧子进屋里找曲綪,飞脚一下子从床上跃起。她叫了一声,躲开过来揪辫子的手,跑开了。宁珂说:“这样不好。母亲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飞脚撇撇嘴。又说:“老宁多么有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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