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说出来,陈放就不再管了。祝缨一个鸿胪寺卿,怎么也管不到皇帝身边,他告诉祝缨是觉得如果祝缨认为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是会提醒他的,如果没有,那他就还照旧。
祝缨道:“沉住气。”
陈放道:“一开始是吓坏了,现在已经好了。”
然后两人就不再谈论此事了。
路上还遇到了几个熟人,互相搭了几句话,祝缨留意到没有看到冼敬,觉得这人可能是被王云鹤叫去商量事了。她没打算找冼敬瞎打听,皇帝究竟如何,明天应卯的时候就可以知道了。
她安心带陈放回家吃饭。
祝府的饭也不比别处好吃,陈放更喜欢这里的氛围。和睦的宴会很多,兄友弟恭的家庭也有,但像祝缨这样坐在主座的人说话时几乎不带说教意味的就极难得了。同样的内容,祝缨说出来就不那么暮气沉沉,这种口气和态度是许多人都没有的。
包括他家,他的祖父是个和蔼博学的老者,但是总带一些“宰相气度”,“庙堂”味挺重。一不留神就把你带进政事堂大堂上,体验一下对着丞相汇报工作的快感。
放到祝缨这里,哪怕说着些皇帝、朝廷的事儿,是在“指点”,她也永远带着一股少年人的锐气、像一个同龄人。
陈放喜欢这样的。他当然尊重祖父,但是如果指导他的人也能够不那么泰山压顶,就更好了。
往祝家饭堂一坐,饭菜一摆上来,各人说着一天的经历。祝炼说郑家家塾里的人又有要出仕的了,也是荫官:“他本来说是要科考的呢,不知为什么,就这样了。”
祝缨道:“科考没那么容易的,卷子难不难还在其次,不是每年都有才磨人。陛下抱恙,无心过问就没了。他们有别的办法就不会白等着。”
这就是普通人的可怜之处了,科举考试,哪怕是正经的进士、明经之类,它也不是固定每年都有的。它甚至没有个规律。贡士好点,有本地的地方官送进来还能代问一句。普通人就只能等,等朝廷啥时心血来潮。回想一下,祝缨进京的时候运气还不错,正是遇到了皇帝要拔除龚劼一党,换人的时候,那几年的科考就多些。
权贵子弟有荫官一途,就算科考更光彩,那也不好耽误了做官,荫就荫了。父祖名下的荫官名额满了,他们还有举荐这个渠道。举荐,必得是自己熟识的,有能力举荐的人必是官员权贵,他们能接触的绝大多数是周围同样出身的人。
王云鹤曾有心改变一下这个情况,皇帝偏偏多活了二十年,不提也罢。
苏喆说西番那里今年没有使者过来,但是商人还是来了,又向她们订购茶砖:“今年没有刺史上京,只好附着吉远府的船,再快也还得两个月才能到。他们为什么没有使者来呢?去年的番使很多,我还担心阿翁马上又要忙起来了。”
祝缨道:“今年不会那么忙啦,去年与今年的情况不同。之前东宫未定,天下瞩目。如今太子已立,他们去年又来看过了,今年就未必再来了。使节走这一路可不容易。”
子弟们的问题都能够得到解答,陈放旁听着就能再学到一些东西。在家的时候,祖父教过他不少,但是像今天这样一些琐碎的常识,以陈峦之能也不能一一细数。如果是在别人家做客,则不太可能当着他的面解说这些事的,祝缨这里不一样,这位世叔好像对谁都有问必答,也不刻意避开他。
祝缨也不担心陈放。陈放周围都是出身相仿的人,陈放日子过得下去,不全是别人看着陈峦的面子,想必陈放与人相处也是不错的。
吃过了饭,陈放就晃回了他自己家。
第二天早早爬起来,再进宫应卯。
宫城外面,祝缨与陈放又遇着了,两人打个招呼就各忙各的去了。陈放被禁军里的一个校尉好奇地拦下问了一句:“你与祝大人是怎么认识的?”
陈放尚未能将禁军这些同僚认全——同僚是指军官,不包括大头兵——但他仍然站住了,先问:“兄台是?”
两人互相通了个姓名,就听那校尉说:“哦!原来是陈相公家的郎君,那怪不得了。”
陈放愈发好奇,看还有一点点时间,便打听了一下:“我家怎么了?”
“你们是同乡呀,祝大人虽然待大家都和气,对自己人尤其讲义气。”
“是,进京以来,多蒙叔父照顾。”
校尉同他多讲了几句,话里透出一些羡慕之意。陈放这才知道,就前不久,祝缨还特意去温岳家帮忙的。温岳是谁,陈放不清楚,但是好像是祝缨的旧友。
陈放若有所思,心道:处处都是学问。也只有这样,阿翁、阿爹才会愿意与他相交,他对我们家就不坏。
禁军认为祝缨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文官也都觉得她可靠,对上司感恩、对同侪留情、对下属关照。重要的是她能干,从不拖累人。要结交,不就得结交这样的人吗?
至于仇人,没事儿你跟她结仇,是不是得反省一下问题出在你自己身上?
陈放以为,自己做人做事也当如此,又学着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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