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老太太将眼瞥到身边,那婆子挽着她又问:“您才刚应承太太的话,到底告不告诉?要告诉,可得趁早,那头派人到东昌府也得不少日功夫呢。”
&esp;&esp;“我哄她的话你也信。告诉什么?这丫头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esp;&esp;老太太提着裙走到洞门底下,临行又回头望那上了锁的两扇门,“这丫头真是越长越回去了,二十啷当岁,嫁了人的人了,这时发起春梦来。”
&esp;&esp;她眼皮上沉沉地压着一片浓阴,托不起似的,轻轻一剪,剪断一缕尘梦。
&esp;&esp;作者有话说:
&esp;&esp;梦迢:我是绝对不会寻短见的!那不是我的风格。
&esp;&esp;(被一把抱住)
&esp;&esp;董墨:后来呢?有没有吃什么苦头?
&esp;&esp;万事非(六)
&esp;&esp;秋光盛时,董墨抵达东昌,一干官员豪设绮席款待,席上禀回农户动乱之事,不出所料,各厢推诿。
&esp;&esp;董墨心里有数,原是为夏时遭遇几场冰雹,许多良田歉收,又赶上近几年各衙门官吏巧立名目,增收杂税,时下又催收秋税,致使农户激愤不满,引得骚乱。
&esp;&esp;那东昌府府台鲁成将董墨安置在府衙后头一处别院休憩,避开众人独禀,“一百来个村民先是到县衙门口跪求秋税宽些时日,与衙门几个差役起了手脚冲突,原是没要紧的事。可县令陈大人自觉有辱官威,抓了两个领头的村民。村民们便闹起来,砸了衙门门前的匾额。这鲁成就往千户所调请了些兵来镇压,这些兵都是些蛮子,冲突起来便杀了两个村民,惹了众怒,事情才闹起来。”
&esp;&esp;董墨往书案后头踱步,松握着拳在案上轻轻敲着,“如今什么情形?”
&esp;&esp;“四五百村民在城外集结,设了路卡,专抢各县收缴的税粮。千户所的弓兵也在外扎了营,见一个杀一个,说这些人起兵造反,已经杀了六十多个人了。”
&esp;&esp;“村民手上可有兵器?”
&esp;&esp;“不过是些铁锹锄头之列。这里头,倒是有几个早年当过兵的,引着村民在附近山林里躲藏,与千户所的兵周旋着。”
&esp;&esp;“胡闹。”董墨落在太师椅上,神色微凛,“不过是些吃不饱饭的村民,各县衙门不想法开仓散粮便罢了,反将人打为乱党,肆意屠杀。这个千户官呢?还有本县县令呢?”
&esp;&esp;“本县县令陈大人已经被卑职下令扣押待审了,至于这个千户官,大人知道,这些驻军不归地方衙门管,是隶属兵部,他们也不听卑职的话。况且,这位千户官是,是……”
&esp;&esp;说到此节,那鲁城一鼓作气,拱了拱手,“这千户官是令堂兄的结义兄弟。听说当年他在北京还是兵马司一个小小兵卫,令堂兄出门狩猎,抽调几个差兵同行,其中就有这个姓冯的。不想进山撞见了只虎,正是这姓冯的在老虎利爪下救下了令堂兄,令堂兄与他设香案结了金兰,后头还通了关系让他到这里来做了个百户,前年升的千户。”
&esp;&esp;董墨细细回想,确有这么一桩事,便靠在椅背上笑了会,一转脸色,冷下眼来,“凭他谁的义兄义弟,滥杀百姓,给我抓了。写封信给他们的指挥使,就说是我下的令,有什么冤屈,让他们到北京兵部去喊。”
&esp;&esp;“那陈县令?”
&esp;&esp;“我写奏疏上呈朝廷罢了他的官。眼下先在城外上林劝降那些作乱的村民,许他们些粮食,都是为了一口饭活着,也是为这一口饭,才能活着,不能把人往死路上逼,真逼,可就真反了。叫底下的人统算那些遭灾的田地,我这里另奏朝廷,免了这些田户的税。”
&esp;&esp;事情要办起来,也正如董墨办的简单,只是先前牵涉到董家的干系,叫这鲁成拿不定主意,况且军卫也不听他吩咐。
&esp;&esp;这会有董墨亲自来督办,那鲁成忙笑着作揖,“多谢大人,有大人出面上疏,许多事就都好办了。卑职即刻在城外张贴告示。”
&esp;&esp;董墨也懒得理会是不是得罪了家中堂兄,倒记挂着另一桩事,旋即叫来斜春男人问话:“清雨园有信来么?”
&esp;&esp;“正要回爷的话,媳妇叫人传话,说是没有张大姑娘的信。到孟家去了一趟,也没瞧出什么异样来。”
&esp;&esp;董墨沉吟片刻,心里没来由地没着没落,飘飘忽忽的没底,使他有些微发慌。他不敢细想梦迢为什么忽然断了联系回了孟家,但那念头又总难抑制地冒出来——她不过是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去了。
&esp;&esp;他吩咐回话给斜春,要她留心着孟府里有没有人传话出来,别的也都不便去打听,就是打听也打听不出来,倘或孟家有意隐瞒什么。
&esp;&esp;蓦地一静下来,这别院就显得很陌生,端茶送水的都是些生面孔,或许如此,董墨愈发有些心神不宁。他在椅上坐不住,那些繁杂的公文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拔座起来,走到窗畔。窗外有一片浓绿的矮瘦的树,被吹得东倒西歪。
&esp;&esp;风渐紧,日渐冷,重阳一过,又是另一番光景了。处处落红如雨,翠减红消,只有桂影流金。
&esp;&esp;绮户云窗上透进来半壁清光,那些光像水的浮影,在白甃上点点斑斑地打晃。梦迢端着一碗桂花糖粥靠坐在榻上,梧桐浓阴压在蛾眉,似压了满额心事,压得她心里重重的,快要喘不过气。
&esp;&esp;她将窗户推开,叫风透进来,她的眼只顾呆呆地望着铁木栏杆外的深秋梧桐。风一过,惊落成堆红叶,她将汤匙闲抿一口,并不觉得甜,倒像有些酸苦。
&esp;&esp;自托了老太太那些话,一连等了多日,却成了鸿雁南去,再无回音。她暗里自己也笑自己,她娘应的话哪里有作数的?恐怕一时想要帮她,一时又给孟玉一点好处弹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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