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西乾会掀起一场风暴,届时社稷颠覆,生灵涂炭亦未可知。而我,便是那个始作俑者。”
“我也知道。”
“自古成王败寇,我今天可以给你锦衣玉食高床暖被,可是不知道明天是否能让你平安无虞富贵无忧。”
“我也知道。”她仰头看着寥廓的天幕,“容遇,你很啰嗦啊!我曾经告诉过你,在我的心目中没有什么良将乱臣之分,好与坏,千秋功过留待后人去说,于我,”她握着他的手,静静地、静静地看着他,说:
“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
除了你,什么别的,都不重要。
夜静悄悄的,他拥着她和衣而睡,床板是硬硬的粗糙的木板,房中漂荡着一股晒干的木柴的气味,没有可盖的被子,她手足并用地攥紧了他,枕在他的臂上安稳地睡着。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的父亲为何能放弃韩王的身份心甘情愿地和他的母亲双双栖身幽浮山,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农家生活。记忆中的母亲永远是一副温柔和蔼的笑脸,每当父亲打猎回来,不管有无收获,她都会煮好热腾腾的一桌饭菜,没有肉,那就煮不同味道的青菜,没有青菜,那就煮野菜,喝粥。生活清苦,可是没有半句怨言,原来那也是一种满足。
他低头吻了吻那睡得正迷糊的女人的眉心,朦胧的夜色中,隐约见到她眼睛闭上时的弧线,还有嘴角的浅浅笑意,一路细细碎碎的轻吻下来,体内腾起的火焰灼烧得他隐隐难受,而女人只是不安分地动了动,嘤咛两声,似是不满意被人扰了清梦。
忽然远处传来一两声轻微的仿若夜枭般的叫声,容遇皱眉,把刚刚拉开的她单衣上的衣结绑好,起身走了出去。
槐树下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人,尘暗单膝跪地,禀告说:
“主上,顾怀琛在蔚海失踪,现在生死不明。”
容遇脸色一寒,盯着尘暗厉声问:“没有我的命令,谁敢动这个手?!”
尘暗看了他一眼,默然,随后说:“主上,两天前水魈殁了五人。”
容遇眼中闪过惊疑,“不可能!即使凭水魈之力也不足以杀了顾怀琛。老头子是如何做到的?!”
“老韩王在距离顾怀琛的船五丈之遥之处拉开了断魂弓。一箭命中背心,顾怀琛落入茫茫蔚海,不知所踪。”
容遇心里一紧,“老头子现在何处?”
“老韩王在王府,但是一直闭门不出,属下怀疑……怀疑老韩王因真气过度损耗而受了内伤。”
“连傅青山也不知道这件事?”
“傅先生不知道。”
“备马车,立刻回府。”
第一百零一章 神木 2
容遇一回府便直奔尚明轩,推开老韩王卧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他移开花架上的小瓷瓶,暗室的门发出轻微的响声缓缓打开。
他进了暗室,昏暗的烛光中,老韩王盘腿坐在一块泛着寒气的青玉板上,慢慢睁开眼睛对容遇说道:
“你来了?”
“不是说好了要放手了吗?我才是百里家主,你不是!为什么要调动水魈去杀顾怀琛,为什么要拉开断魂弓?!你这老命不要了是不是?!”容遇越是愤怒,脸色便越是阴寒。
“你把顾六带回府了?”带着一丝倦意,老韩王声音似是苍老了许多。
“是的,她回来了。可是,你却杀了顾怀琛。”他不敢想象,流芳知道了这件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就是因为她没有跟顾怀琛走,所以我才不得不杀了顾怀琛!”老韩王咳嗽两声,说:“顾怀琛与你的约定已经烟消云散了,他将是我们起事的最大阻力。皇甫重霜在繁都岌岌可危,若是让顾怀琛平安回去,必定生乱;况且彭子都已经得悉此事,他若不死你如何向赵王楚王交待此事?有顾怀琛一天,你能保证顾六永远都只是你一个人的……”还没说完,老韩王重重地咳出一口血,容遇连忙上前盘坐在他身后双掌抵住他的背心。
“别说话了!”容遇沉下声音,“不想死的就给我调息运气!”
“放心,我这把老骨头还要留在这个世上多几年……”
他还想看着他为人夫,为人父,拥有他应该拥有的一切。
他让他从小孤独了这么久,让他伤痕累累地蜕变成今日的百里煜,所以他用尽千方百计为他留住顾六,留住那个可以温暖他的双眼温暖他的心的女人。总有一天自己是要离开他的,希望那时,有她陪着他,他才能走的放心。
流云居中,顾六醒了。
然后她很懊恼地发现,自己的小包袱不见了,里面放的可是自己的全部家当还有容遇给她的休书,她自由的凭证。
她到书房找容遇,容遇仿佛早知道她的来意,冷着眼抿着唇把当时彰元帝亲笔手书的金册玉牒拿给她看,上面盖着朱砂红的国玺大印。倒是把银票还给了她,可是又提醒她这世上没什么是屹立不倒的,现在她的面前只有她的夫君还可以依赖。
流芳拿着银票,还没走出韩王府的大门,一众仆人便苦兮兮地告诉她陵州的恒源钱庄倒闭了。她恨得咬牙切齿的,明明昨日还温言细语如三月春风般和煦拂人的人,一换上那身黑衣服便又打回原形,腹黑又无赖。
可是她还能怎么办?谁叫她舍不下他一走了之呢。
七月的天,已经热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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