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禁军将朱孟炤交到了楚王朱桢手上。
书房内,朱桢看着略显憔悴的儿子,心情复杂。二人静静坐了半晌,朱桢终于问:“情况如何?”
朱孟炤像是在等他问,见朱桢开口,也笑了笑,缓缓答道:“自始至终,这个徐霈都是骗子。他不是当年宫中的总管太监,更从没联络上长房堂兄。真的徐霈,在离宫后没多久就死了,葬在苏州郊外荒山上的无人小院。”
“而胡濙,寻仙几年没线索,怕失了万岁圣眷,因此在无实证之前,就将假徐霈所言告知圣上。没想到,圣上上了心。由此,胡濙决定赌一把。他在徐霈身上计划了几年,如果成功,就能一举了断、重回朝堂。”
朱桢盯着朱孟炤,从他进门、行礼、坐下,到现在不紧不慢缓缓诉说,面前这个人,似乎已不是以前那个能看透的朱孟炤。
朱孟炤并不在乎朱桢想什么,停顿片刻,说道:“不过,苏州平叛后,胡濙就不再相信徐霈了。自那时开始,我的作用,就从寻找长房堂兄,变成要为胡濙失败的找个理由。因为圣上期待了几年,轻飘飘一句‘被骗了’,胡濙交待不了。”
这段话,让朱桢心中暗惊。如果孟炤说的是真相,那这个真相,是不是连圣上都不知道?
朱孟炤神情平静,仍顾自缓缓说下去,“原本夹山之行,胡濙有自己的打算,没想到出了意外。当时,徐霈收买慎行堂众,杀了慎行堂总堂主胡濙的堂兄,因而夹山之战,慎行堂的目的是杀胡濙。”
“之后,胡濙提出与我合作。因为徐霈一直戴着面具,没人见过他的样子。而我,与他朝夕相处了半个月,就算不看脸,也能认出他。于是,我的作用又多了一个,帮胡濙报仇。”朱孟炤像是露出个嘲笑。
朱桢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却没打断朱孟炤。
“不久前,胡氏成立了一个叫‘不足道’的组织,他们不仅分解慎行堂、收买亡命之徒,还重金追杀徐霈。接着,传出我是‘不足道’之主,终于逼出徐霈与我谈判。那日,在苏州郊外的荒山上,他们报仇成功。”
朱桢一愣,脱口而出,“徐霈死了?”
朱孟炤点头,“我与胡濙是合作,他必须给我想要的东西。我要汉王、赵王被圣上所弃。”
“胡濙做的很好,但之后,他却将所有事都按到了徐霈头上。这样,他就得到了一个万无一失的理由——徐霈勾结北元、离间万岁、太子与二王的关系。当然,这个徐霈也必定被建文所弃。但这样,汉王、赵王就没任何损失。”
“于是,我私下约出皇太孙承诺了三万两银子,想在胡濙之前面圣。但,圣上先召了胡濙。于是我指证胡濙扣下小斓,因与他在大殿上对质,圣上一怒之下,收回了我的密折专奏之权。之后,圣上因为苗人这条线,猜到小斓之事是我说了谎,因而要求尽快办景陵王妃的丧事,还要我再立正妃,为此我恳请死后除封,换不立正妃,圣上准了。噢,另外,圣上要我兑现给皇太孙的三万两。至此,到目前所有的事,应该都算是不了了之了。”
“什么?!”朱桢一声惊喝。怎么能说出死后除封?!他真不在意这爵位了?朱桢盯着朱孟炤,片刻道:“你、不走了?”
朱孟炤明白朱桢指的是‘假死’,暗暗叹气,点头,“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一件事。其实,如果我没了这身份、离了楚王府的庇护,根本什么都不是。别说保护小斓、保护大家的周全,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再说,我明白,胡濙想合作的人不是我,而是‘景陵郡王’。我也知道,如果这事还有下文,圣上也只会找我,因为我是楚王府的人,圣上相信父王。”
朱桢静静看着他,想从中看出点什么,最终长叹一声,点着头问:“这次,只有你一个人回来,想好将来该如何了?”
“我与思州苗人有旧。曾答应让他们见识外面的世界,让他们在家乡也能安居乐业,这更是为了让他们看到汉人的诚意。”说着,朱孟炤笑了笑,“再说不管我用什么名字,毕竟是景陵郡王,他们中有些人是心知肚明的。”
贵州布政使司新立,圣上不想看到西南再乱。朱桢看着朱孟炤,了然道:“这条后路,你在夹山就铺好了。”
朱孟炤微笑道:“这条路,我与小斓会经营好。但我们需要一些时间,好在有胡濙的保证。”
朱桢又沉思起来。胡濙的保证没任何意义,但胡濙的背后是圣上,若不是圣上间接给了保证,胡濙怎么敢应下。所以,张斓的身世……圣上是算了?或许,一直都是自己太小心。
“如果你真想用好那些苗人,现在倒是个时机。”朱桢看向朱孟炤,“蒋廷瓒新任贵州布政使,但他毕竟没什么威望,全靠镇远侯顾成。但几个月前,顾成病逝。”
朱孟炤一惊,“顾侯爷死了?!”
“八十多岁高龄,算是喜丧。只是那边的局势,就变得微妙了。”朱桢看着朱孟炤笑了笑,“你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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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孟炤微微愣神,似还在消化顾成的消息,听朱桢问起,想了想道:“我想征求爹的意见。我是楚王府的人,有生之年都是。我与小斓的孩子,不能姓朱了,但‘江正召’这个名字,也是爹取的。我相信即便景陵郡王无后,但江正召与小斓,定能儿孙满堂。”
最后这句的意思,朱桢懂。过了半晌,朱桢终于点头,“你已成亲分府,平时做什么,我不会过问。还有,你原来那些护卫,不论是死是活,全部脱去军籍。此事一个月后,他们的家人都能拿到文书。另外,除了你,这武昌城很多人是不能进了。记得,行事低调些。”
朱孟炤笑起来,“只要爹首肯,我不会走远。到时,二娘也能来庄子上看看孙子。”
“你养外室,没人管你。”朱桢没好气的说。
朱孟炤站起身,深施一礼,“孩儿谢过父王。”
朱桢摆摆手,“走吧,去你自己的王府。和你几个兄弟一样,这里除了年节,平时无事不用来。”
“是,孩儿告退。”朱孟炤再行一礼,转身离开。
等朱孟炤离开,若愚轻轻走进,小声问:“爷,可要跟上八郡王?”
朱桢想了许久,摇头苦笑着说:“真相可能并不是他说的那样,但,我从没想过孟炤会有如此心机。他知道了,这次是来告诉我,若是我敢再动他的小斓,他就敢动楚王府。‘不足道’本就是他的;胡濙也不知是谁利用谁;苗人……他在夹山答应过他们一人一百两,听说有上百人。你说他的银子哪里来?他手上的牌比我们多。而我,必须庇护他,因为他是楚王之子、景陵郡王。”
若愚想了想,微笑道:“孩子们都长大了。”
“他目的达到了,也终于明白自己这个身份的用处。今后,若是圣上不发明旨,我绝不会动他们。”说完,朱桢大笑起来,笑声里有一丝得意。在孟炤的有生之年,只要双方都不越界,对楚王府而言,就是一股助力。明面上做不了的事,他都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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