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城,古称邢城,地处天守西北,距京城只有半日路程。
前朝皇帝暴戾嗜杀,滥用酷刑,以至于到了天牢都装不下死囚的地步,于是这位昏君就近选择了邢城,在此地修建十二座监牢,以十二月命名,用来关押全国的要犯、重犯。每年秋天时,全国死囚都汇集于此,人数逾千,几乎快赶上本地居民的半数了。
罪犯多,死的人也多,城外刑台动不动就杀得血流成河。久而久之,人们提起邢城,首先想到的是那十二座死牢,往往误把“邢”字作“刑”字,“刑城”之名由此流传于天下,到本朝时,干脆就以“刑城”为正名。
本朝自开国来便崇尚宽刑省法,刑城渐渐没落,只用来圈禁幽囚一些不能杀的犯人,许多监狱都空置着。但这地方毕竟死过很多人,影响了风水,一入城就有阴风斜吹,乌鸦盘旋,哪怕到了三伏天,烈日暴晒,也难以彻底驱散那股幽凉之意。
闻衡和聂影隐匿身形,藏在临街店铺的屋顶上,目送着车队渐次驶入“始月狱”,两扇大门在他们眼前轰然关闭。
这一路追踪下来,此刻总算可以暂时松了一口气。聂影愤然道:“这回错不了了,不是官府中人,决计进不了刑城大牢!”
闻衡转了个身,坐在屋檐上沉思,疑惑自语道:“官府捉了这么多人,究竟要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聂影毫不犹豫,“当然是拿他们当人质来要挟各大门派,令中原武林向他们俯首低头了。”
“江湖与朝廷,向来两不相涉,各大门派有什么好处,值得他们如此大动干戈?”闻衡道,“而且不止是一家,他们这一得罪,就是半个中原武林。朝廷真能承受得了这么大的代价么?”
聂影无法回答他后一个问题,但前一个问题,他却有许多话可说:“兄弟,你有没有算过,供养一个宗门需要多少银子?”
见闻衡目露茫然,聂影在他身边盘膝坐下,娓娓道来:“诸如褚家剑派、招摇山庄这样的大门派,从掌门到最底下的小弟子,多不过几百人,不足一村之户数。但你看这些门派,哪个不是占据百里山川为自家门户,这些地方一年物产能有多少?更别提还有山下的田庄、城中的商铺。”
“说是江湖与朝廷两不相干,又怎么真能划下一条界线,大家各自守住一边?远的不说,连州但凡有战事,还雁门必然要派人支援,地方官府就是看在几百个练武大汉的份上,也不敢同还雁门交恶。但京城里的贵人可不管这些,他们巴不得各大门派都死干净了,好把这些田地山林都扒拉到自己的钱袋子里。”
闻衡:“大哥这么说,朝廷这几年已有动作了?”
“岂止是‘有动作’,根本就是没断过。”聂影道,“我记得从前还雁门在彭延山脚下有一片草场,养的膘肥体壮的好马,前年被朝廷派人连地带马全给强征走了。近来又变着法儿地加田税丁税,就差拿把刀架在脖子上,逼我们往外掏银子了。听说这些年各大门派多少都被这么打压过,只不过大家根基深厚,权当花钱消灾了,实在不值当为一点小利同朝廷闹翻。”
闻衡眉头微拧起来,似乎被他提醒了什么,面色说不出的冷峻沉郁,片刻后才低声道:“大哥见事分明,正中关窍,小弟自愧弗如。”
聂影冷不丁让他给夸懵了,耳根红透,连连摆手道:“好兄弟,哥哥明白你的一片好意,你万万不用费心替我瞎吹。我哪懂这些,不过是偶然听人说起,拿来现炒现卖罢了。”
闻衡还正疑惑。就他对纯钧派弟子的观察,这些浸淫武学的人通常都不怎么理会身外之物。别说年轻弟子,就是一些长老都未必十分清楚门派私产有多少,又是如何运转。聂影一看就是个仗义疏财、不拘小节的大宗门弟子,这些天他言谈中展露出的性情和处事风格,实难叫人相信他竟有这么细致通透的心思。
“是哪位高人的洞见?”
聂影“嗐”了一声,不怎么痛快地道:“狗屁的高人,是龙境那道貌岸然的小子……他这人肚子里的弯弯绕绕一向比别人多。”
“……”
闻衡:“行吧,也算是合情合理。”
高墙巍巍,遮断了他们的视线,始月狱中情形如何难以窥探。聂影望向屋顶下人迹稀少的街道,因为逼近敌人老巢,他好不容易平定下来的心绪又翻涌起来,一时觉得大好时机就在眼前,一时又担忧以自身武功,绝难抵挡大牢守卫,愈是思量,愈是忐忑,一股躁郁之气充塞心胸,令他神思混乱,恨不得立时拔刀劈开牢狱大门,冲进去杀它个痛快。
他正焦灼不安,背心忽然被人轻轻一拍,一股温和纯正的内力顺着要穴透入五内,强势地镇压了他横冲直撞的内息,犹如黄钟大吕在耳畔敲响,令他骤然从昏乱中清醒过来,微微一呛,唇边溢出一丝淡红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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