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炎内乱了大半年,奚存还是坐上了皇帝宝座,桑湄不由悚然。
毫无疑问,南邬的兵根本打不过北炎,这种时候自保最重要。舅舅立刻犯了个不大不小的错误,被太子党借机弹劾,被外放到了东南。带着一大家子人离开前,舅舅曾让人到披香殿递过话,问她如何自处,她只道,等到合适的时机,她一定会去找舅舅。
父皇犹在,她不可能离开建康。兵临城下,她更加逃不掉。
于是她找贺暄和魏书涣做了两手打算。
最好的情况,当然是贺暄与她合作成功,再由魏书涣接应逃离,最坏的情况,就是她死了,然后魏书涣为报恩,完成她的遗愿——死也要拉着贺家和太子垫背。
结果谁都没想到,原来还能有更坏的情况。
即她没死,但魏书涣不知道。
她没能讨到半点好处,魏书涣更是死得不值。
桑湄将脸埋在了水下。
秋穗静静地梳洗着她的长发。
半晌,桑湄才从水里抬起头,眼睫上挂着水珠,几分暗红洇透在她眼底。
“秋穗。”她轻轻地说道,“一个人,若是善良,即使愚蠢点,也能自得其乐。抑或者,是个坏人,但聪敏些,也能成事。最糟糕的,便是心肠不够好,但又不够聪明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公主……”
“他的尸体在哪儿?”
秋穗摇了摇头:“奚旷没说,大约是已经处理了罢。”
桑湄的手指搁在浴桶边缘,缓缓扣紧:“你可知,他生前与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在那个北炎军兵临城下,无数宫人仓皇出逃的夜晚,她静静地坐在空旷的披香殿内,对面坐着趁乱混进宫的魏书涣。
起初她和魏书涣合作,魏书涣靠她保命,而她靠魏书涣获取太子手下卫城司的情报。
现在她和魏书涣合作,魏书涣靠她安排妥当家人的去处,而她靠魏书涣接应假死脱身的事宜。
对完了服药后的安排,魏书涣起身,戴好兜帽,正欲离开,却冷不丁被桑湄叫住:“魏大人。”
魏书涣扭头:“公主还有何吩咐?”
她一身素衣,身旁炭盆烧得暗红,风雪从魏书涣推开的门缝中卷进,很快化成水珠凝结在地。
“若本宫当真死了……”她忽地笑了一下,“其实你做不做,都不会有人追究的。”
她若是死了,秋穗多半也得死。而她在寄给舅舅的信中,只托他对魏书涣家人照拂一二,并未明言魏书涣本人到底去干了什么。
也就是说,如果魏书涣自己不愿履约,那也没有任何人能管得了他。
魏书涣默然片刻,才抬眼道:“公主,微臣从小并无出挑之处,全靠死读书,乃至于花了点小钱,打点了一些关节,才能当上这个小小的卫城寺胥吏。本以为此生也就糊涂过了,谁知道竟还能插足一回国家大事,也算是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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