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夫君和陈大人有过交往,自然知道他的本事,”我垂下眼帘,淡淡地道:“不用妾身提醒,夫君也心中自有定夺。” 刘邦没有再说话,他默然注视着案子几上的油灯,出神了很久。 陈平之事虽然在我与刘邦心中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但我们俱知此时要严守这个重大秘密,所以他的出现就像是一个微小的浪花般尚未引人注意就消失了。刘邦最终还是决定在离开咸阳之前让他依旧混在军卒之中,待入蜀之后,再为其正名。陈平知道后只微然一笑,然后依旧粘起胡须,戴上头盔,转身混进了军中。 刘邦自然也知道义帝之事必然还有后文,甚至这后文还可能影响天下的局势,但暂时他还顾不上这些,目前汉军中压倒一切的事情是入蜀,迅速的入蜀。 但是他麾下的军卒们却并不这么想。刘邦的汉军中,其中一半是关东之军,随他一路西征而来,还有一半是关中之军,这其中包括收容的秦朝败兵和新募的关中新兵。入蜀对于这些关东、关中子弟来说,意味着将要背井离乡,永世不得回到故土。 于是,当入蜀的消息在军中传开后,当天夜里,军营中便出现了上千的逃兵。 刘邦知道此事后,半晌无语,好久才对萧何道:“传令三军,愿意走的刘季绝不留拦,发放路费任其离营。若此时不走,日后再逃,一律军法从事。”萧何摇头叹了口气,喏了一声出去了。 此令一出,军中顿时一片哗然,有立刻就卷包袱要走人的,也有觉得汉王够仗义不好意思这就走的,吵吵闹闹乱成一片,但仍能看得到大批士卒在军需官那里领了路费,陆陆续续,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军营,到得晚间用饭之时清点人数,十万大军竟走得只剩下了六万多人,损员高达四成。 刘邦沉着脸在军营中走着,看着那些因为人数突然减少而显得有些稀落的篝火,突然顿住脚步,咬牙道:“不过蜀中二字,就去了老子四万人马,真是……够本事!”众人跟在他身后,不知道他话中究竟说的是谁,但知道刘邦此刻心情极差,都不敢随便插话。 也难怪刘邦心疼,想当初他自沛县初次起兵时,连三千兵马也凑不齐,最后还是向项梁借了五千人才反攻夺回了丰邑,这些年辛辛苦苦顺带走运,终于有了十万家底,岂知一日之间就走了四万。四万啊,这其中至少有一半是老兵,想训出这样经过战阵的老兵可不像吃豆子那么容易。 但他也知道,这四万人早无入蜀之志,与其让他们在军中抱怨发牢骚不合作,搞得十万人都怨声载道,还不如让他们现在就离开,至少,可以保证留下的六万人是诚心诚意愿意跟着他刘邦干的。这六万人才是他真正的班底。 刘邦和萧何将余下的六万人进行了重新整编,这才发现当初从蛲关招降来的五万秦卒居然还剩下三万未走,而且大部分都是骑兵,这一喜非同小可。一个骑兵可抵十个步卒,留下了这万余骑兵,刘邦入蜀后便可更加轻松的以此为基础组建自己的骑兵部队。 只有骑兵可破骑兵,这是战场上流传的一句名言。以步卒破项氏铁骑,那近乎于作梦,就算真能抵挡一时,也必然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想击败项羽的铁骑,唯有自己也组建一只强横的骑兵队伍。项羽的铁骑到目前为止仍然全部由江东项氏子弟组成,如果他不愿打破项氏铁骑的纯洁性,吸收普通的骑兵补充进去,他的铁骑只会越打越少,越打越弱。如果八千对八千,刘邦必败无疑,如果一万八千对八千,刘邦就有胜利的希望,如果数万对八千,那么就算项羽再锐不可挡,也唯有败亡一途。 刘邦大概从这一万多骑兵的身上看到了一丝希望,愤懑的心情终于稍有好转,待全军整编完毕之后,便立即下令兵进蜀中。 --------------------------------- 入蜀,是一场艰辛的旅程。 蜀道艰险,世有所闻。从关中向西南进发,不过四五日,就已经走完了关中平原,眼前已是连绵的大山。乍看见那些上半截都掩在浓雾中的群山,看见那些半山腰仿如细线般的栈道,所有人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们是关东、关中人士,一辈子几曾见过这般险峻的山峰,仅是抬头看看,就能让头盔都掉落在地上。 刘邦呆了半晌,转头问萧何道:“老萧,没走错吧,真要从这儿过?” 萧何面色沉重的点点头,道:“不错,蜀中四面环山,需得翻过这片山峰才算得是刚刚入蜀。” 刘邦抬头又看了半天,咽了咽唾沫,道:“这……这和咱沛县那里的山也差得太远了,就算是鸟也飞不过去啊。” 萧何指了指山间栈道,“蜀人为与中原相通,在山间修筑的栈道,顺着栈道走,看着虽险,却也能过去。” 刘邦盯着那栈道看了好半天,道:“老萧,你说那蜀人出入栈道,身上都背多重的东西,我看这架式也就能过一人一马,咱们营中那些粮草辎重车有点够呛。”他这话一说,萧何也怔了一下,忙找来军中斥侯,令其前去探看栈道的承重。就他所知,走完全部栈道至少需要七、八天的时间,若粮草不能随军,那这六万人可就要饿死在路上了。 他两人在这里商量,军中一些将领也都慢慢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说话的人多,闹哄哄的反听不清都在说什么,但看他们脸色便可知人人都有些紧张焦躁。 我挑开车帘,下了马车,站在路边深深吸了一口气。蜀中多树,这山虽险峻,但从上到下都是翠绿的,看着心里就舒服,空气也格外的新鲜。 不多时,派出的斥侯便回来了,细问情况,那栈道的情况果然令人担忧。这栈道还是当年秦军入蜀时修建的,其后数十年再没修过,很多地方木质早已腐朽,已不堪重负。当年或可行走辎重粮草,但如今就算一人一马也需得小心谨慎,否则一脚踏空,便是万丈悬崖,连尸骨都不可能找得到。就算是蜀人,也只有那些实在贫无所依之人才会冒着巨大的风险往来于栈道之上买卖货物,稍有点活路的都不会干这行。 听得斥侯这话,所有人一时都默然了,几十双眼睛都落在了刘邦的身上。
一三一章 栈道
刘邦面无表情,过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道:“不就是一条破路嘛,居然也想难得到老子。老子倒不信了,咸阳都能拿下来,还对付不了它!”说着,身子一斜,胳膊搭在了萧何的肩上,道:“老萧,我有个主意,咱们派一路人马在前面探路,过不去的地方,就地取材加固一下,慢是慢些,也比当日秦军建这条栈道快得多。反正老子有的是时间,这块地盘也跑不掉,迟一天早一天到蜀中还不都一样?” 萧何凝视着他,慢慢露出了一丝微笑,道:“是,末将遵命。” “兄弟们,咱们大伙儿就当出来玩一趟,辛辛苦苦打了一两年的仗了,难得松快一下。”刘邦放开萧何,对那些将领道:“我看这山上树多,野物肯定也多得很,老萧在前面修路,谁跟我去打些回来,晚上让我家里的给大伙儿做些好吃的。” “三哥,我跟你去。”樊哙第一个就叫了出来,接着又有几人回应,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刘邦咧开嘴吼了一声道:“想来的就跟着啊。”说罢,脱去身上盔甲,背弓挎箭,手擒着一柄长剑,吆喝一声,便迈步向山中走去,众人哄笑起来,也脱下盔甲,只带着单弓长剑跟在了刘邦的后面。也是,虽然路难走,但到底不用打仗了啊,路再难走也有走到的一天,汉王都不急,他们急什么。 见他们走远,萧何转身正要吩咐士卒整修栈道之事,忽然看见我立于一旁,忙走了几步近前来,拱了拱手道:“三嫂,这一路辛苦了。” “没有萧兄弟辛苦,你看汉王带着一帮兄弟玩去了,单留着萧兄弟做这苦差事。”我微笑道。 萧何微然一笑道:“汉王若不如此,末将才真正觉得辛苦呢。” 我自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刘邦性格疏放,哪里管人家心里想什么,于是萧何在军中只好常常充当着说服教育别人的角色,但今天刘邦却仿佛突然开了窍,几句话就把军中将领们那种颓然的心态扭了过来。如此一来,萧何虽然身体劳苦些,但用不着整日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改善军中的气氛,挽回军心士气,实际上却是轻松了许多。 “人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我微笑了一下,道:“待我们踏过这漫漫蜀道,想必青天之路也不会遥远了。” 萧何目光闪动,笑道:“三嫂此话妙绝,末将听了也觉得心中敞亮。”说罢,微俯了俯身道:“末将这就去安排整修栈道之事,先行告辞了。” 整修栈道原本是件麻烦的事,好在木料尽有,四周山上的大树要多少有多少,人手也多,几万人马随随便便就能调出数千人手,而且毕竟是整修而非重建,只是更换一些腐朽木料,对险峻的部分进行加固而已,所以,行军的速度虽然缓慢下来了,却也并不影响大局,反倒让那些士卒们边走边歇,相当的轻松。 原本是相当艰苦的一段行程,因为刘邦竭力要调起军中将领们的士气,变着法儿带他们打猎、爬山、烧烤,倒让这帮成天在战场杀来杀去的人玩出兴致来了,巴不得这路走得再慢些才好。 十多日后,队伍终于走出了大山,面前是片片低缓的丘陵,汉王刘邦终于来到了汉中。 待最后一支队伍离开了栈道,审食其便带着人点燃了堆在栈道上的干柴和油脂。这一路上,他令人随于队尾悄悄放置了不少易燃之物,此时大火一起,顿时蔓延开去,将整条栈道烧成了一条火线。 这场大火很快惊动了前队的刘邦,他策马赶至栈道,看着那已经不可能扑灭的大火,几乎目眦欲裂,大吼了一声,“谁,谁干的?” “他们,汉王,就是他们放的火……”目击这场大火的后队士卒嚷了起来,纷纷伸手指向了审食其和他的十几名手下。 刘邦看向垂手立于一旁的审食其,眼睛惭惭眯了起来:“审食其,你真以为老子不敢杀你?” “不干他的事,是妾身吩咐审食其所为。”我拨开人群,走到刘邦的马前,俯身一礼道:“请夫君暂歇雷霆之怒,看看这件东西。”说着,将张良留下的那封白色帛信递了过去。 “你!”刘邦一口气憋了回来,瞪着我道:“又关你什么事!烧栈道,你胆子大得很了啊,连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说一声。” 我心中一颤,刘邦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倒是首次,而且又是当着这许多将卒的面。暗自吸了一口气,淡淡地道:“夫君,若妾身有错,可否请您请先看完这个再发落妾身。”说着,手中的帛信仍举在空中,递向坐在马上的刘邦。 刘邦的拳头捏得很紧,过了好一会才慢慢松开,哼了一声,跳下马来,接过帛信几把扯开,看了起来。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面上神色变幻不定。 我不知道张良在信中究竟说了些什么,总归不过是解释为什么烧栈道的事。以刘邦对张良的信任,估计这封信看完,他也就没什么火气可发了,可平白无故张良干嘛把我拖进这件事里来,换一个人,将这件事托付给萧何或其它人,同样可以办成,何苦让我做这恶人,受这场冤枉气。 刘邦看完那封帛信,将布帛紧紧捏在掌心,神色肃然的看向了那栈道烈火,过了良久,方重重地哼了一声,翻身上马,喝了一声:“走了。”竟是看也没看我一眼,径自催马向前而去。 我咬着唇,只觉一口气噎在喉间,半天吐不出来,好一会才道:“食其,我们也走。” ----------------------------------- 不过我没想到烧栈道的事在军中的影响是如此之大,人人都知道,栈道是东归之路,栈道烧毁,就意味着再也不可能回家了,当时就有无数士卒哭倒于路旁,哀声一路,让人不忍猝听。前些时候好不容易培养出的一点乐观情绪瞬间荡然无存。 当晚刘邦便在中军聚将议事。看着垂头搭脑的那些将军,刘邦皱了皱眉,道:“都怎么了?一点小事,怎么都成了这个样子?”顿了顿,又道:“栈道烧了自然有烧的道理,老萧,前些日子斥侯怎么说的?” 萧何俯了俯身道:“回汉王,斥侯回报说,项羽派了三万人马尾随于我军之后,相距不过两百多里。” 刘邦敲了敲面前的案几,道:“大伙儿听到了没有,霸王派了三万人跟在咱们后面呢。要是一直跟进了蜀中,咱们兄弟可就要被赶到缅越去了。这栈道烧了,看着是把回家的路烧没了,可也把别人入蜀的路烧断了,绝了他们的心思。要是什么时候咱们想出来了,再建嘛,一条路而已,有什么难的。”他哼了一声,道:“亏你们还是带兵打仗的将军,一点小事就成这样子了,让下面那些士卒看着笑话。我实话说一句,这烧栈道的主意是张良先生定的,张先生是什么人你们都知道,他出的主意就没错过。” 众将只是默然不语。刘邦面沉如水,一拍案几道:“反正都烧了,这日子哭着过也是过,笑着过也是过,你们自个儿回去都好好想想,散帐!” 众将喏了一声,退出了帐外,出了帐方才切切细语起来,看来这思想工作一时也未必能做得通。 而我同样也没想到这件事竟然导致了我们夫妻间第一次由刘邦挑起的冷战。 自火烧栈道之后,刘邦就未和我说过一句话,也未回我营帐中歇息,而是让士卒在中军后帐中搭了一张榻。每晚只在中军过夜。 说起这冷战,上次我辛辛苦苦赶到咸阳却看到刘邦怀抱美女正在宴乐,便和他闹了一场,后来项羽入关,知道须以大事为重,这才和刘邦和解了。而这一次,却是刘邦和我发起了脾气,说来也怪,当我挑起冷战之时,心里便如冰一般,而这次刘邦挑起的冷战,我心里却像燃着一团烈烈的火。
一三二章 南郑
项羽实际上给了我们一块宝地。 印象中巴蜀之地就是抬头见山,但南郑一带北依秦岭,南屏巴山,又有汉水横贯全境,形成夏无酷署,冬无严寒的一块平坦而又物产丰富的平原盆地。又由于南郑扼于关中与蜀中的交通要冲,所以经济相当发达,走在南郑街头,只见人流熙攘,哪里看得出一点蛮荒之意。 南郑原是古蜀国的地盘,后来秦人从蜀人手里抢了来,蜀人又夺回,秦人再重占,几番拉锯最终还是落在了秦人手里。秦国也由此有了一个进军蜀中的根据地,并且在夺得南郑的第79年,便以此出发,取道五丁关、金牛道灭了古蜀国。此后,以秦文化为主要代表的中原文明便不断的向蜀中渗透,最终以一种强势的姿态融合了古蜀文明。 秦亡之后,巴蜀汉中短期内变成了无主之地,可由于蜀中的原住民蜀人几乎已经都被秦人所同化,所以倒也并没有什么打着古蜀后裔的人跳出来声称占领蜀中和汉中,并以此为基地建立武装力量,南郑及蜀中成都一带仍保持着相当平和且繁荣的状态。 对于早以习惯宁静平和的汉中来说,刘邦所带的六万大军实在是一头足以震慑整个巴蜀的庞然大物了。所以汉中及巴蜀等地的居民以一种平静而温顺的态度接受了刘邦宣布的统治。 刘邦驻军南郑城外,连续数日带着萧何及军中的一干谋士视察南郑附近的地形地势。除了熟悉地形,考虑如何部署南郑周边的防御之外,他还需为这数万大军寻找最佳的驻军之地。当然,还有一个目的是准备为自己修建汉王宫。 他已经贵为汉王,手握巴蜀四十一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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