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当然可以。”
她望了他一会儿,又朝空荡荡的房间扫视了一眼。她说话时并不加重语气,好像很自然似的。
“我楼下有热腾腾的猪肘汤,假如你愿意下厨房,欢迎你来用点饭。”
菲利普觉得自己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喉头一阵哽咽。
“太感谢你了,希全斯太太,可是我一点也不饿。”
“很好,先生。”
当她离开房间时,他便扑倒在床上。他不得不攥紧拳头,以免让自己哭出声来。
C 星期六,是他答应交房租的日子,一周来,他一直期望时来运转。他没找到工作。他以前一直不曾穷到这般地步,他茫然不知所措,心里总觉得这全是个荒谬的玩笑。他只剩下几枚铜币了。他把用不着的衣服都卖光。他房间里还有一些书籍和一两件零碎的东西,还能卖上一两个先令,可是女房东对他的进进出出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生怕如果再从房里拿走什么的话会遭到她阻止。唯一的办法是对她说付不了账。但他没有这个勇气。这时正值6月中旬,夜色很好,天气暖和。他下决心在露天过夜。河水静悠悠,一平如镜。他沿着切尔西大堤缓缓地走着,乏了,便在一条长凳上打盹。他不晓得睡了多久。他惊醒过来,梦见被警察摇醒,催他继续往前走。他睁开眼睛,发现独自一人,也不知为什么,他继续朝前走,终于来到了奇齐克,他在这儿又睡着了。不久,被硬邦邦的长凳弄醒了。这一夜似乎很长,他浑身哆嗦着,心里只觉得痛苦,不晓得究竟该怎么办,在大堤上睡觉他觉得害臊,似乎特别丢脸。黑暗中他依稀觉得双颊涨得通红,他记得听过曾有过这种经历的人讲的故事。他们当中有军官、牧师还有上过大学的人。他不懂得自己是否也将成为其中的一员,排着长队等待慈善机构施舍热汤。自杀比这要强多了。他再也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若劳森知道他的艰难处境,他会帮助他的。让自尊心来妨碍自己向他人求援,简直荒唐。他不明白为何如此落魄。他总是力图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一切却适得其反。他能帮人时就帮人,也不比别人自私。他竟会落到这般地步,这确实太不公平了。
但想这些有什么用呢,他继续朝前走。现在天亮了。沉静中河流显得很美。清晨中有种神秘的气氛,又是晴朗的一天。黎明的天空,朦朦胧胧,无一丝云彩。他乏极了。饥肠辘辘,但是他坐不住。老是害怕被警察盘问,害怕蒙受这种耻辱。他觉得身上很脏,希望能洗洗脸。最后,他来到了汉普顿宫。他觉得若不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准会哭出来。他选了一家低级的小吃店走进去。闻到热腾腾食物的香味他有点恶心。他本想吃点有营养的东西以维持一整天。可是一见到食物就反胃了,他喝了一杯茶,吃了一点面包和奶油。这时,他记得这天是星期天,他可以到阿特尔尼家去。他想到他们将要吃烤牛肉和约克郡布丁。可是他累极了,无法面对这个幸福、热闹的家庭。他愁眉苦脸,觉得可怜。他不要让人来惹他。他决心走进宫里的花园躺下来。他腰酸背疼。也许他得找个水泵房,以便洗洗手和脸,喝点水。他口很渴。既然已填饱肚子了,他愉快地想到了鲜花、草地和枝繁叶茂的大树。他觉得,在那儿他可以好好地思索该如何办。他躺在林荫下的草地上,点燃着烟斗。为了节省起见,他很久就限定每天两袋烟了。谢天谢地,烟草袋现在又满了。他不知道别人没有钱的时候怎么办。不久他睡着了。醒来时己近正午。他想,他很快就得回伦敦。在清晨赶到那儿,去应征任何有点希望的广告。他想起伯父,伯父对他说死后要把他那点钱留给他。菲利普一点也不知道有多少,至多不过几百镑罢了。他不知道能否从未来财产继承权中提点钱,此事非经老头同意不可,而他是绝不会同意的。
“唯一的办法是坚持下去,直到他死。”
菲利普算了一下伯父的年龄。布莱克斯特伯尔牧师大大超过70,患慢性的支气管炎,但是很多患有此病的老人照样寿命很长。同时,总会有什么事情突然发生的。菲利普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自己到了完全反常的地步。处于同样情况的人并不挨饿。正因为他不能相信他的这番经历是真的,因此,他也就没有彻底绝望。他打定主意向劳森借几个金镑。他整天待在花园里,肚子一饿就抽烟。非得再动身前往伦敦时他才打算再吃饭。迢迢路途,他必须养精蓄锐。天气转凉时他才出发,乏了就在长凳上睡觉。一路上没人来打扰他。他在维多利亚大街洗了脸,梳了头,刮了胡子,喝点茶,吃些面包和奶油。他边吃边看晨报上的广告栏。他往下瞧,目光落在一个公告上。有个著名的百货商店的“装饰织品部”需要一名售货员。他有些丧气,因为以中产阶级的偏见,到商店当售货员简直糟透了。但是他耸耸肩膀,毕竟,这有什么关系呢?他决心去试试。他有个奇怪的感觉:每蒙受一次屈辱,都是自己主动承受屈厚,他正强迫命运摊牌。9点,他羞怯地出现在装饰织品部,他发现许多人已走在他前面了。他们各种年龄都有,从16岁的男孩到40岁的男人。有的低声谈话,多数人默默无言,一排上队,他周围的人便向他投来敌意的眼光。他听到一个男人说:
“我唯一希望的是不雇就尽快地答复,以便来得及到别处看看。”
站在菲利普旁边的人望了他一眼,问道:
“有经验吗?”
“没有。”菲利普说。
他停了一会儿,说道:“午饭后若没被雇上,即使是小商店也不会要的。”
菲利普望着那些售货员。有的在悬挂擦光印花布和提花装饰布,其他人,据旁边的人说,他们正在汇总已邮来的乡下订单。大约9点1刻,进货员来了。菲利普听到旁边的人对另一个人说,他就是吉本斯先生。他是个中年人,又矮又胖,蓄着黑胡子,一头深色的油腻腻的头发。他动作敏捷,有一张聪慧的脸。他头戴丝绸帽,身穿长礼服。礼服上的翻领佩戴一朵绿叶拥簇的白天竺葵。他走进办公室,让门敞开着。办公室很小,角落只放一张美国式有活动顶盖的写字台,一个书橱和一个柜子。站在外面的人见他机械地摘去大衣上的天竺葵,放在盛满水的墨水瓶里,上班戴花是违反规章的。
白天,商店里想讨好这位上司的人对这朵花赞不绝口。
“我还没有见过比这更漂亮的花,”他们说,“这不是你自己种的吧!”
“是我自己种的。”他微笑着,慧眼里充满着自豪的光芒。
他脱下帽子,换上了外套,草草看一下信件,然后瞥了一眼外面等着见他的人。他手指轻轻的打着手势,长蛇阵中的头一个便走进办公室。人们排成纵队,一个个地走过去,回答他的问话。他的问话很简短,眼睛老盯住求职者的脸。
“年龄?经验?为何离开原来的工作?”
他毫无表情地听着答话。轮到菲利普时,他想吉本斯先生正在好奇地盯他。菲利普的衣服整齐,裁剪得也不错,显得有点与众不同。
“经验?”
“恐怕我没有什么经验。”菲利普说。
“那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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