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也恰是这日,梦迢领着一队婆子丫头往云生巷里去迎银莲。梦迢坐在前头马车里,各媳妇婆子皆捧着成衣布匹,最尾是一顶朱红大轿,八人抬的。除了吹打班子,这排场不像是纳小,倒像是正经娶妻。
&esp;&esp;彩衣撅着嘴陪坐车内,左右有些不高兴,“这样大的体面,便宜她了。太太这样厚待她,仔细她进门蹬鼻子上脸!”
&esp;&esp;梦迢端坐着,唇角弯着冷弧度,语调在凝重里透着轻盈,“富贵不能常迷眼,又如何迷人的心窍呢?冯倌人也好,张银莲也罢,也许对你老爷不一样,可对你太太我来讲,都是一样的。”
&esp;&esp;“太太是想,叫她顶梅姑娘的差?”
&esp;&esp;“要不叫你顶?”梦迢掐着她水嫩嫩的腮帮子,玩笑了句。
&esp;&esp;彩衣偏着脸让一让,嘴撅得高高的,顷刻又笑盈盈地挽她的胳膊,“太太才舍不得呢,太太护着我的。”
&esp;&esp;在彩衣心内,自打家中败落,梦迢就是她的天。可梦迢的天呢?她挑开帘缝瞭望,那碧青浩渺的天浮在万千楼宇上,被参差的檐角割得七七八八。
&esp;&esp;晴天底下,银莲早早地就立在门首迎着,穿着妃色折枝纹的软绸比甲,里头是玉白的对襟长春衫,底下套着水红的纱裙,头上只戴着支前日管家送来的凤尾金钗。
&esp;&esp;得了话孟玉不来,是梦迢来接她,慌得她连问她妹子穿戴妥不妥当。她妹子说了几回了,已有些不耐烦,“哪里都好。姐姐怕她做什么,有老爷护着,还怕她吃了你不成?”
&esp;&esp;“不单是怕,也要敬呀。”银莲够着脑袋望,才叫呼啦啦一裙人打巷子里涌入。
&esp;&esp;马车轿子皆进不得,梦迢只得走进来,被婆子丫头拥着,穿着件酡颜对襟长衫,底下半截苍色的素绡裙,光洁的额上贴着颗小小的红宝石花钿,虚笼笼的云鬟里只戴了支茉莉绢花。一副装扮简单又不失颜色,清丽又不失端庄。
&esp;&esp;银莲眼瞧着人近了,对上那双眼睛,只觉如冰雪消融的清泉,冷蛰蛰的冰人,然而脸上却是莞尔轻盈。她一时不知该如何举措,迎上去,只把脸低垂着。
&esp;&esp;“抬起头来我瞧瞧。”
&esp;&esp;那声音也如溪水,琤琮里透着凉意。银莲慌了一霎神,徐徐端起脸来,对上的还是副和软笑颜。
&esp;&esp;“果然好相貌。”梦迢又望一眼边上的玉莲,什么都没说,领身进门,“进去略坐坐,你的东西叫他们搬到车上去。”
&esp;&esp;蹀躞正屋,几个婆子丫头拥着梦迢端坐到榻上,银莲在下跪着奉承,“太太请吃茶。”
&esp;&esp;梦迢接了来,观她睫毛发颤,心里有些意满,像两旁仆妇笑了一笑,“姨娘像是有些怕我,你们告诉给她听,我素日可不可怕。”
&esp;&esp;一婆子忙接嘴,将银莲搀扶起来,“姨娘处久了就晓得了,我们太太是外头看着厉害,性子却软。”
&esp;&esp;那彩衣立在梦迢边上,摆足了架子,笑里带着威慑,“没什么好怕的,只要姨娘上敬长辈,中侍老爷太太,做好自己的本分,在府里没人问您的不是。”
&esp;&esp;梦迢瞥她一眼,拉了银莲的手来握在掌中轻抚,“别听她说话吓你,这丫头是听见老爷娶小,替我抱不平呢。小孩子家懂什么?你不要多心呀。”
&esp;&esp;“不敢,凡事只听太太吩咐。”叫这些人团团围住,一句软一句硬的,早糊弄得银莲没了主意,只顾点头。
&esp;&esp;其间抬眼,近近看梦迢,如月下花影,亦幻亦真,清艳动人。银莲益发谨慎了,在旁不发一言,凭着小厮搬她两个箱笼。
&esp;&esp;一盅茶的功夫,梦迢松了她的手,朝窗外望一眼,笑道:“好了,咱们走吧,回府还得去拜见老太太与梅姑娘。只是老爷往别处去了,你的洞房花烛夜可就得冷清了。也不怕,该是你的跑不落,过些时就回来了,再补上就是。”
&esp;&esp;说着一堆人笑嘻嘻地出去,到巷口挤破一堆瞧热闹的人,该上轿的上轿,该登舆的登舆。
&esp;&esp;巧在董墨打柳朝如家出来,说要走走,一路吹着春风而来。看见前头一行喜气洋洋的队伍,随口问小厮:“谁家娶妻,这样热闹。”
&esp;&esp;那小厮忙向路人打听一阵,有知情的告诉了,他上来回话:“说是孟府台纳妾。”
&esp;&esp;“纳妾?”董墨望着前头那一行,不冷不淡地剪起胳膊,“这样大的场面,还当是娶妻呢。既是孟府台娶小,怎的不见孟府台在马上?”
&esp;&esp;“听说孟府台往州县去了,是他夫人代他来迎新姨娘。就连这排场也是夫人料理的,知道的都夸她贤德呢。”
&esp;&esp;董墨又想起那副尖尖嗲嗲的嗓子,便笑着摇首,“天底下真有如此贤良的女人?就连宫里的皇后娘娘偶然也要吃些闷醋,这位夫人还真是个传奇。”
&esp;&esp;说话间,那当头的马车已缓缓驶来,周遭围着六个丫头小厮。窗上与门首的车帘子皆是藏蓝的,打小小的窗框里伸出一条细细的胳膊来,酡颜的氅袖给卡在臂弯里,底下露着半截皓白的小臂,腕上戴着个紫水晶的细镯子,手上坠着张青莲紫的纱绢,在风里飐飐扬着。
&esp;&esp;董墨往边上让了让,那绢子就打他肩上掠过去,像一只纤柔的手,轻触了他的心一下,又怯懦而曼妙地缩回去。他回头望一眼,那马车向着前头、被两排房子的檐角磨折得曲折的天空驶去,行的路也是有些弯折的,仿佛驶入一方难填恨海。
&esp;&esp;他忽然为这陌生的女人感到些难言的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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