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首领小心翼翼地道:“陛下何不再休息一会儿?那鄯善王来此,怎也得……”
刘备摇了摇头。
他平端手臂,内侍们从左右两面搀扶着他,让他缓缓站起。动作已经够慢够小心的了,可刘备仍然觉得一阵阵的头晕目眩,额头和脖颈间,立即就挣出细密的汗珠来。
他试着向前迈步,但脚上一时凝聚不起力气,于是每一步都绷紧肌肉,却又靠着脚踝和膝盖的骨节来支撑重量。
“陛下,小心!”内侍们轻声唤着。
刘备稳住重心,慢慢地站定。
他深深呼吸,调动自己的精力,来适应这具猝然苍老衰弱的身体。
这次来长安,他本没有深居简出的意思。对于重建中的大汉帝都,他有的是好奇和热情,他想要仔仔细细地看过那些巍峨的宫殿,想要和长安城中的士民百姓们聊聊天,他还想再次祭拜历代帝陵,告慰那些先祖们。
除此以外,还有好几桩要事。其中有一桩,关系特别重大。若办成了,那曹魏便行同灭亡,再也没有威胁。而这桩事若是能让西域诸国的国王、使节们亲眼看看,也正好让他们晓得大汉的军威,从此不敢再有贰心。
但他没有料到,自己忽然间就老了,老得那么快。
离开成都的时候,他还好好的。行至沿途关隘都逸兴横飞,登临眺望。可某一天里,他忽然就感觉到衰弱,之后的每一天,他都觉得精力如堤坝破损,不断地从身体里倾泻而出。
他每日里揽镜自照,只觉得鬓角的白发像是杂草,越生越多;觉得原本强健有力的手臂和腿脚,忽然间就没了力气。
他一向都觉得,自己有过人的精力,健壮的体魄,足能够驰骋纵横万里,历经风霜而不倒。但现在他明白了,以前那等精神,是还没到时候。
现在,到时候啦。
刘备感觉得出来,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座异常坚固,却经历了太多摧折,终于到无法维持的辎车。前一天还能负重载而行,忽然一下子,就开始摇摇晃晃,每一处都嘎吱嘎吱响个不停,一处处榫桙都噼噼啪啪地开始断裂。
所以他到了长安以后,一直在休养。
考虑到朝局稳定,皇帝的病情并未对外公布。刘备本以为,自己安心休息十天半个月,怎么也该调理过来。可十天半个月过去,身体病弱依旧,一切都没有好转。再这样下去,眼看着快要瞒不住了。
刘备长长地吐了口气。
他把手从内侍的扶持中抽回,整了下衣冠,再按住佩剑,慢慢地顶着筋骨拉伸的疼痛,挺直腰杆。有冰冷的风从殿堂外吹进,猛地振奋了他的精神,他挥动袍袖,大步向前。
天下未定,汉家的皇帝不可以虚弱,不可以疲惫。
还得再坚持坚持,至少,得把眼前的大事都应付过去。
第1131章紧急
皇帝召见鄯善国王,谈说了整一个时辰,然后还特意设宴款待。席间除了鄯善国的贵人,还有大鸿胪射坚和好几名鸿胪寺的官员相陪,彼此觥筹交错。
说起正旦时候的安排、对西域诸国使节的沿途款待,众人谈笑甚欢。因为姜维在座,又说起此前出访西域的许多事情,使得席间更加开怀。
这一场饮宴,直到入夜方休。姜维这个新任命的羽林监,侍从的职责依旧,本来不敢放肆,但皇帝让他多陪鄯善国王喝几杯,他自然没法拒绝,于是难免喝得有些过量,身上冒汗。
等到主客俱都退场,姜维从热气腾腾的宫殿出来,走到寒风凛凛的巨大广场,冷热转换太快了。天上有雪花飘落,身上的汗水一下子都像是要结冰,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正待紧走几步出外,值守的虎贲队列里,一个老熟人乐呵呵过来。
他说,姜维的夫人发觉天气忽然冷了,所以派人送了件皮裘,提前放在偏殿,等夫君出来,请立即穿上。
姜维连声道:“好,好。”
然后那虎贲就抱出了一件厚到无以复加的皮裘,粗看简直不下十几斤重。
姜维吃了一惊。这什么?这是要把一整头牦牛穿在身上吗?
他下意识地道:“这是何必?我出门骑马,转过两个弯就到家里……”
那虎贲叹气,用央求的语气道:“伯约,大家都是熟人了,你莫要为难我。尊夫人传话了,要我们盯着你穿上皮裘,不然就剥了我们的皮,抽了我们的筋。”
姜维愕然半晌。
他到现在还是不明白,自家的夫人多么贤惠明理,又是多么体贴温柔,怎么到了这帮人嘴里,简直把她当做恶虎猛兽也似。剥皮?抽筋?这种粗鄙之语,哪里是我家夫人会说的?你们开什么玩笑?
难道说,这帮荆州元从,知道些什么自己不知道的?
不应该啊!我家夫人性子那么单纯,总不见得,早年还欺压过这帮军汉?
姜维嘟哝了两句,还是把厚厚的皮裘披在身上,将颀长的身躯裹得犹如一头灰熊,摇摇摆摆地往外走。
他是陇上人,原本并不特别怕冷。可去年往西域走了一遭,被那酷冷酷热的气候折磨得几乎没命。
因为搅入了鲜卑在西域的扩张,他和他的部属们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艰难,特别艰苦的一阵子,他和一批将士们试图混进疏勒,结果也不知哪里露了形迹,遭到龟兹人的软禁。旬月里,他们白天顶着烈日,晚上躺在冰冷的荒漠,只靠着袍服里塞的芦花柳絮之类抵御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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