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铃一愣,没料到他会这么问,顿了一顿,道:“或许有些羯人躲进深山老林,又或者躲到别的胡人的地盘去寻求庇护,所以才留下了一些。”
那齐姓挑夫摆摆手,笑道:“蛮人都是一群一群的,一群才称一族。听说从前蛮人都是同一个祖宗,只不过儿子们去的地方不同,也渐渐不记得自己老子的老子,才给自己起了新的族名。不说别的,羯、氐的祖宗都是匈奴人,也可知这些胡人,实则都是一个老子。”
“唔,愿闻其详。”
齐姓挑夫续道:“不过你猜的有一点是不错的。那就是在冉闵对羯人赶尽杀绝之中,有一支精锐部队杀出重围,跑到了鲜卑人的地盘上寻求庇护。”
“冉闵是‘武悼天王’,能从冉闵的追杀之下逃生,想来很厉害。”
挑夫哈哈一笑,道:“小娘子很清楚这些掌故么。不错,石勒武功不如石虎,石虎在昌黎之战中大败,冉闵当时是石虎的养子,只有冉闵带的兵毫发未伤,没有折损。再加上羯族能征善战,冉闵却比这些人加起来还要狠。常人都知道,单打独斗简单,以一敌十难,以一敌百,已是当世少有的勇将,可武悼天王冉闵,在战场上可敌一千人,他的武功,深不可测。他亲自带兵追杀,却仍旧不能把这不到一万人的羯族人赶尽杀绝,那么这伙羯人若不是各个都是千里挑一的勇士,那就是其中出了一位智计了得的军师。”
“那么,到底是哪一种呢?”
挑夫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两百年了,当时到底怎样一副光景,没有人知道,但后来这伙羯人,先是被人派去守军镇,与柔然人拼命……不知小娘子知不知道柔然人,我虽然没有见过,不过在码头上听人说起柔然人,都说这群人如狼似虎,十二三岁的小崽子就骑马去边境抢劫,不论男女都能以一敌十。倘若当年水草不旺,柔然人吃不饱饭,便动辄纠集十万骑兵南下洗劫鲜卑人。”
金铃不由得想起阿支祁和阿伏干,便点头道:“听说柔然人信萨满,最厉害的巫师能召唤狼群。”
“哦!还有这等妖法?只怕是道听途说吧?”
金铃微微一笑,道:“不错,只是听家里的大人说起过,说柔然人十分野蛮,父死子继,连父亲的女人都能一并继承,毫无伦常可言。”
“对,对,野蛮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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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7章 是非黑白二
“嗯;这群羯族残兵,在恶劣的环境下;又淘汰了其中的弱者,经过一代一代的砥砺;越变越强。到了侯景这一代,他或许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又或许是因为拓跋鲜卑的国力一代不如一代;一裂再裂;终于让他寻到了时机,就起兵作乱,杀了许多鲜卑人,先将这等奴役之仇报了。”
金铃皱眉道:“鲜卑人对他们有活命之恩,恩将仇报,不大说得过去吧。”
齐姓挑夫哂道:“你瞧瞧他不见容于两魏,咱们的武皇帝收留了他,他又干了什么?羯人信奉‘胡天’,生火为神,邪门得紧。他们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等狼仔子,若不让他们强行改说汉话,学学那三纲五常,他们永远都还是狼仔子,是养不熟的。”
金铃本觉得这么说实在武断,后又想到高欢虽是汉人,实则说鲜卑话,在鲜卑人朝廷里供职,内里早已当自己是鲜卑人。就算以一介汉人身份把持朝政,他的朝廷,依旧还是鲜卑人的朝廷,鲜卑人的地位,永远比汉人高。是以这等逼人数典忘祖的毒计,虽然粗暴,但十分有用。
她不由得点点头,俄而又想起了银锁,不知这长于洛阳,被汉人养大的小胡儿,骨血之中,到底认同自己是汉人,还是个塞外胡种。
她忽地一笑,想那胡儿多半只认同自己是个“明尊信徒”。
那齐姓挑夫见她同意,笑了起来,道:“小娘子还是明事理的。你听过东郭先生的故事吗?”
金铃点头道:“当然听过。你是说武皇帝就是那东郭先生……”
“哎——对啦!小娘子真是通透,侯景就是那养不熟的狼仔子,你救了他,他反过来却吃了你。羯人就是这样。哎呀,扯远了,方才我们说到……”
“说到侯景带领羯人将那奴役之仇报了。”
“哦,哦,对,这帮羯人中最精锐的尖兵,在最艰苦最贫瘠的地方活了下来,受了两百年的砥砺,将那蛮人粗野无用的把式给淘汰掉了,剩下的自成一派,都是最有效的杀人方法,威力巨大。不但如此,他们为了活下来,还另有一套统御合作的法门。咱们汉人不懂,侯景入梁朝时间又短,还没人能摸清其中的门道。但你须知,侯景的手下,都是精兵中的精兵,侯景又狡猾赛过狐狸,否则他也不敢以区区八千人,就攻打我朝首都。”
“原来如此。”
那齐姓挑夫又回到最开始的话题:“是以曾有一批大内高手,意图刺杀侯景。听后来逃出来的人说,那场景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般,咱们的刺客刚一出来,就被羯人发觉,紧接着被屠戮殆尽,几乎毫无还手之力,连侯景的面都只是远远看了一眼。”
“侯景……到底长什么模样?”
齐姓挑夫道:“嘿,听说他青面獠牙,身长八尺,一只手握起来和铜锤一样大,面貌丑陋不堪。”
金铃并未全信,盖因传说之中向碎玉也是身长八尺,青面獠牙,嗜食胡儿血肉。他真人还不是秀气得和小姑娘一样。
天空是无尽的铅灰色,一直延伸到江水的边缘,那处亮得耀眼,什么也看不清,却也不像是有边的样子,而好像是被铅云都吞吃掉了一样。这一程是最后一程,上岸之后,齐姓挑夫带她换了一条小船,往入海口深处去,他说那里有长江最后一个渡口,唤作莲花渡。
此处乃是莲花渡总舵,外人只能上渡口,不能再往里走,齐姓挑夫到了地方,唤来一妇人,带她上了另一艘船。
这船和别的船有说不出来的不一样,她看了半晌,那带她的妇人问道:“小娘子,这船有什么不妥吗?”
“不敢乱说,晚辈只是觉得和之前见过的船都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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