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儿,武儿。醒醒,来吃点东西。”消瘦、面容颓败的妇人,拍了拍床上的孩子。等他慢慢睁开眼,她才将他轻轻扶起来。
这是一座破败的小屋,寒风从空隙灌进来,屋上少了几枚瓦片,雨水漏在墙角,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妇人用补过许多次的被子,将孩子裹了起来,她自己却只是一身单薄的衣裳。
杨定武即使已经被紧紧裹着,他依旧觉得很冷,自己似乎连着被子变成了一块石头。他想,死人可能是这样的吧,身体冰冷又僵硬。
他见过死人,村里有个老头,以前经常说他们母子的坏话。有几天,他家门紧闭,杨定武便想着去他家拿点东西。他猜,钱财一般都是放在床边,或者枕头底下的,他母亲就是这样。
屋子里光线很暗,他蹑手蹑脚,靠近床边,伸手进去摸索。结果摸到了又冷又硬的东西,一层皮搭在上面,皱皱的,他一瞬间猜到了那是什么,然后冷汗直冒。
他慢慢将被子盖上,在其它地方找了点值钱的东西,便走了。
现在,杨定武感觉自己也要变成和那老头一样的尸体了,他使不上力气,又感觉精神飘飘乎乎的,像同村孩子放的纸鸢,线一断就要飞走了。
他很喜欢纸鸢,但他没放过,只能远远的看着。
杨定武看着递到自己眼前,心心念念的鸡蛋羹,却不开口,他有气无力的说到:“娘,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你不会死的,你是仙人的孩子。”
“娘,我想见我爹。”杨定武还是不吃,而是盯着妇人说道。他不想到自己死了,都没有见过那仙人父亲一面。
妇人轻声劝他:“你爹会回来的,不过你要先把病养好。”
杨定武点点头,将鸡蛋羹一口一口吃下,然后继续躺下休息。妇人将他的被子周围拍严,以防冷风钻进去。
杨定武想啊,等他仙人父亲回来了,一定要让所有人看看,要证明他们说的都是错的。到时候,他要跟着仙人父亲学习仙法,把那些将自己打成这样的混蛋全部收拾一遍。
带着这样的梦,杨定武沉沉睡去,耳边是熟悉的母亲踩着织机织布的声音。
但梦啊,它总有醒来的时候,人一醒来就要面对现实。
杨定武到了少年时期,也会上山捡柴,顺便采些草药贴补家用,但他喜欢争勇斗狠,他挣得往往不够自己的医药费,还得靠他的母亲一年一年的织布维持生计。
杨定武恨啊,他恨那些人,那些说闲话的人,那些欺负他的人。他一生气就要打架,但往往又双拳难敌四手,最后鼻青脸肿回家。
以前,他一边打架,一边要骂,一边要说话,说我爹是个仙人,等我爹回来了,一定要让你们好看诸如此类的话。
但往往是被人踩着头,打倒在地。
“你爹不是仙人吗?他在哪呢?”
“你用仙术啊!哈哈哈哈。”最后只能是一次一次的嘲讽。
后来杨定武明白了这有多蠢,他变得沉默寡言,不再说话,只是按着一个人朝死里揍,反正最后回家的时候,一定要保证那人身上的伤不比自己少多少。
他每次回到屋中都会听见织机织布的声音,屋子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架织机,和一张床,一个小柜子。母亲就缩在那一角,一直重复一直重复,那架老旧织机养活了一家人十几年。
他的母亲只有三十多岁,看起来却有五十岁,她佝偻,骨瘦如柴,面容枯槁。只有提到杨定武那当仙人的父亲时,她那双麻木的死去的眼睛才会活过来,流露出光芒,状态似乎要年轻十岁,变成了羞怯的少女。
杨定武觉得她疯了。
村里很多人都说她疯了,她未成亲就怀了孩子,父母劝她打掉,她却以死相逼,非说那是仙人的孩子,一定要生下来,最后气死了她的爹娘。
就这么个故事,杨定武从别人口里听见的,还要难听十倍。“野种”、“杂种”这类称号,更是一直紧紧地跟随着他,谁见了都要或明或暗的说上两句。
夕阳下,杨定武一瘸一拐的回到家,母亲似乎与那台织机合为了一体,平静麻木的运作着。他有时握着母亲的手,觉得那手冰冷又僵硬。
杨定武慢慢走到柜子旁,从袋子里舀出贴着碗底的一点米,其中还有三成是麦麸,再拿出两个红薯,要去屋后灶台上做晚饭。
织机的声音一直响,他以前喜欢这种有规律,重复的声音,他觉得这种声音让人安心,伴随着这声音,他很容易就入睡了。但不知从何时起,他每每听到这种声音,心里都会感到烦躁,狠不得把那架织机砸了。
杨定武坐在床边,歇息一下,身上那些淤青的地方的地方,还隐隐作痛。他感觉自己要说点什么,于是就说了。
“今天我找到了一株药草,可惜被李贵那个狗娘养的抢了。”
单调的织机声中,出现他的声音,这一点变化,让他心里没那么烦躁了,他又接着说:“不过他也不好受,我打断了他的牙齿,他之前不是换牙了吗?因为那一口好牙,他倒处嘚瑟,我这次不打他其它地方,就往他脸上揍。最后终于打断了一颗。”
杨定武笑笑,然后看着一声不吭的母亲,又觉得没什么意思,笑容便收了回去。
房间有些暗,母亲坐在角落里开口说话,声音轻轻的:“你不要老在外面打架。”
杨定武争辩:“不是我想打架,他们就是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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