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开了去,这背影竟有些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是谁了。我懒得管他们只自顾自去办差,可不知道怎么还是给太子看见了,他向我招招手,带了三分醉意地笑:“你过来。”我既给他瞧着了,只得上前请了个安,他问我做什么呢,我低头垂手答道是使我往惠妃娘娘那送年礼呢。太子一听只是冷笑:“现在见皇阿玛给他差事了,正劲使他做了点子事,都以为他得重用,上脸了,赶着送东西,连惠妃娘娘那儿都沾了光,明珠也得意起来,以为索额图没在了,这天下莫不成他们的了?到底我还是太子啊。”我知他有满腹不快,但自己都还烦不过来,只想快走,谁知他反而赐我坐下道:“你是个好的,上次醉了虽是记不全说什么了,但总是不得体的话,可你并没在人前表功四处宣扬,有多少人等着抓我的错处,我心下知道你是好的。”太子其实“骑射、言词、文学、无不及人之处。”可是做那么久的太子,身边总是有人应和,自己稍不节制,自然骄纵奢侈都甚。可怜从小亲自带大他的父亲最后都不见于他。我心中充满怜惜,这样的人物到最后也不过落到那样一个下场,历史有时候真是像个玩笑却让人笑不出来,我不禁叹一声。太子本还在叨唠大阿哥怎么时时挑他的错,突见了我的目光不禁有些愕然,只喃喃道:“你怎么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是天皇贵胄的太子,你怎么可以用那种眼神看我,但我是个什么样的太子啊,我步步惊心如履薄冰。”说罢竟滴下泪来。我见他这样好不由慌了,惊知自己不该用怜悯的目光看他,惹出他的伤心来。慌忙中只得拿出哄小孩的方式来劝他:“不兴这样就哭了的,你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下,你看前朝太子那不是众矢之的,自然谁都盯着你了,你做好你的事情,只是谨慎些,别老让人在小处给你找出茬子来就是。”谁想这更碰到他的伤处:“是啊,历代那个太子有好下场,先是褚英后是代善,没有一个有好果子,纵是皇阿玛先前那样疼我,也有一日厌弃我的时候。”太子坐在那儿低头捧着脸,他心中只怕也是苦不堪言吧,现在唯一能交心说话的索额图也不在了,别的围在他周围的人谁敢交心,现在是这样,为了利益以后还不知投到那一方,所以他才会借酒消愁,也才会拉着我倾诉那些种种,不过是发泄他的不快,心中安宁一些罢了。
我还有正事要办,别了他往惠妃宫中去,顺道儿去瞧瞧珍珠,省得她老抱怨寂寞。见到她眼有点微肿,想是才哭了,我也不便问,她只说我清瘦了些,以为是节下太累,又夸我漂亮了,我摸摸脸,没有应子的存在,漂不漂亮其时与我已无关紧要,突然有种心如死灰的感觉。
想着已来了也看看彩屏吧,省得过了又说我不够朋友,虽然我们确也算不得什么朋友,但好歹没撕破脸皮。问了珍珠,好答非所问:“漂亮还是好的,像我这样,正眼也不会瞧,就算有心也没人理。”我见她没头没脑一句话必是有心事,还没问呢,她自己倒先红了眼圈,原来这大阿哥时不时来给惠妃请安,多见了几次,只怕也说过两句场面话,生生把这小丫头迷住了,这也难怪,大阿哥那模样放在今天也是偶像中超级人物,有几个人能抗得住?只是大阿哥好像更钟意于伶伶俐俐的彩屏,可彩屏的心高着呢,并不以大阿哥为目标,只和他周旋着,总在想法子和太子混上关系。这大节下皇子们都进宫来请安,珍珠想是偷偷见太子去了,珍珠虽然知道这些但又不想做小人去告诉大阿哥,而且就算是告诉了,大阿哥也不见得转过头来就会对珍珠假以颜色。所以她也是难受得很,见我这一问,又抽抽嗒嗒起来:“其实彩屏的心思根本不在大阿哥这儿,可是她生得好,大阿哥总对她上心些,我那样的留意着他,但是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怕他都记不得有我的存在。”怪不得刚才见到那个玫红色衣衫的身影觉得有些熟悉,想来是彩屏无疑了。其实珍珠也不用郁闷,和皇子扯在一起也并不见得就是件好事,有刘公公在后面保她,待她出宫得配良人,说不定会更平安幸福呢。
从惠妃那儿出来,没转多远就看见有个十七、八衣衫华丽的少年男子,英气逼人却一脸怒容,打量我半日很不客气道:“你便是如桐?”我现在从胤禩那儿得了经验,但凡衣饰华丽的都非凡人,特别是在宫中,那怕真只是个有身份地位的下人也不能小觑,不可招惹上了。我老老实实垂手站在一边,答一个“是”字。谁想这还是惹恼了他,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我看八哥时时对着的那画像,原来也不过如此,有什么出色的值得那样失魂落魄。现在又巴巴儿找你去了,你却躲在这儿,走,跟我见八哥去,什么了不得的。”言语里是轻蔑、不满。我是不愿意再见胤禩的,况且这算什么,绑架啊,但我怎么使劲也挣不开他的手去,情急之下只得叫一声:“德妃娘娘吉祥!”就要下拜,他也忙松手转身去请安,那有什么德妃,我趁势飞快跑开,留他在那儿还兀自骂着。:)
第十五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气喘如牛地逃回良妃宫里,才觉得安全些,慢慢往“宿舍”踱去。本来今天在惠妃那儿和珍珠说了半天话,又半路来个意外给担误了好多时间,正好错过了晚饭时间,不过这年节下大家都忙,好多人也按不了点吃饭,厨房里总备着吃的给各处当差的,所以我也并不着急。远远的走过紫藤架下时我仿是习惯性地往那边看了一下,摇摇头走掉。可似命运般,有的东西在你生命里总是逃不掉的,叫做命中注定,比如胤禩。
他可能已经等我很久了,突突地从斜里冲出来,吓我一跳。他不由分说拉着我一路拖到紫藤架下才停下来放手。他只是直直地看着我,并没有急忙说什么,我们俩就那么定定地站着,他眼微微有些血丝,想来也是没有休息好吧。半日他才叹道:“你果真不再见我了,你果真就能放得下了?”他的眼仁极黑,并不似一般的深棕色,那眼仁里全是我的身影,我不敢再看,低下头,只怕迷失在那眼光中就再走不回来。他伸手扶住我的肩,急切地说:“别总不见我,我知道不该瞒着你,但我是真喜欢那时的你,没把我当成阿哥看待,那么自由自在。我没告诉你是怕破坏这种感觉,怕你知道我是谁后便又回复那些宫人般对我,惊惧冷漠或是刻意迎合。我并不想总是扮演八阿哥,我喜欢那种随心又平和的来往。”他的呼吸很急促,就在我的头顶上,他的声音像酒一般,在我耳边点点滴滴地灌醉我的心。
我那里还有定力,那里还有一丝一毫的抵抗力,只觉得全身发软,两腿只是不停地颤抖,几乎立足不稳。就那么软软地靠着他,却又不停地颤抖,无关气候,连牙齿都抖得咯咯作响。眼泪就那样不知不觉下来了,湿在他秋色的蟒缎袍子上。那一刻全身的力量像是一瞬间都给抽空,只觉得累,只觉得倦,仿是走了三百年的路,终于到了。
胤禩一言不发,他的手臂轻轻围着我,任我在他的肩头无声地抽泣。我不知道这样站了多久,天渐渐暗下来,远处有鸟扑腾腾拍翅膀的声音,倦鸟也已归林了吧。我的肚子这时不合时宜地“咕咕”叫起来,我很是尴尬,他笑起来:“饿了吧,你等会儿,我去给你找吃的。”我忙说不用,厨房里这几日总备下食物的,我呆会自己去就行了。他不理只问我想吃什么。呵呵,这宫里虽说是美食多多,但作为我这种小宫女是什么都捞不着的,所以什么好吃的我都想吃,但总不能这时候来个满汉全席(呵呵,那时候只怕还没出现呢)或是来个超级大餐吧。歪着头想想道:“想吃洒琪玛了。” 胤禩对我们恢复“邦交”又激动又高兴,立马扮个拂马蹄袖的动作答道:“嗻,这就去办。” 然后刮一下我的鼻子快快乐乐地跑开了。
只一会儿就见胤禩提个食盒,穿花拂柳地跑回来了。我见他额头上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不由嗔道:“跑那样急做什么,那里就饿死我了,看你,一头的汗呢。”他只是傻笑,表功一般打开食盒:“我只说饿了,他们给装了好多点心呢,你看什么喜欢自己挑罢。”又抽出一格来:“还有好些果子,你慢慢吃。”我心下暖融融的,掏出绢子来替他把额上的汗珠拭去,他伸手握着我的手,我心卜卜乱跳,低了头,不敢看他也不敢开口说话,只一阵阵鼻酸,怕是不管做什么都会掉泪的,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子的爱哭了。半晌,他放开手,轻轻抽走我的绢子袖起来:“快吃吧,这个送我罢。”我这才抬头看他,月光下他的脸皎皎如玉,双眸晶亮。我的脸阵阵发烫,不用镜子也知道必是红得比霞光更甚。我只好借吃东西坐一旁去,不再看他。
他一边笑吟吟地看着我吃东西一边展开绢子细细瞧:“什么时候你也给做个香囊荷包的给我罢。”我一口洒琪玛没吞下去,差点噎住。 我在刺绣上并不出众,小时候其实挺喜欢做手工的,算是爱动手的,可是在现代还稍可夸耀的针线活,在这时代高手如云中一比就只能藏拙了,连雁儿开始都笑我绣什么不像什么,后来下心跟着水晶学习才勉强可以见人,所以只在绢子一角绣了片小小的梧桐叶。他要我做香囊荷包,多么大的工程啊,再说他拿走我的绢子已是很亲密的私相授受,我又不是针线上的人,再来个香囊荷包,怎么都暧昧起来了,我的脸更红了,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只得埋头苦吃,混过去作罢。
等我吃好,胤禩挣表现地上来收拾,可是几格食盒他左左右右弄半天还是装不到一块去,看他那样忍不住替他,我只是笑:“别装了,只怕八阿哥打出娘胎没做过这样的事罢。”他微微有些脸红,退一边静静地看我收拾。
跟着他走出紫藤架,我拉一下他的衣角道:“我要走了。”他急了:“我不要你走。”我禁不住轻轻地笑:“我是说我现在要回去了,天很晚了,你也该回了吧。”他才回过神来“哦”一声,不好意思地也笑了:“我以为你又不理我了呢,真是给你吓怕了。”我没走两步,他又叫住我,我转头疑虑地看着他,他紧跑几步过来,自腰间解下常系着的一块瓜瓞绵绵纹样翡翠佩饰放在我手里:“记得时时想着我。”
那翡翠通体透亮,绿得似一弘碧水。握在手里微微有些凉意。我脑袋嗡嗡地发空,怎么走回“宿舍”的都不知道,只见得走好远了,回过头还见路边有个秋色的身影,在昏黄的月光下,隐隐约约。
第十六章 (节日礼物;来更新了:
我回来见桌上一大堆钱串子,水晶和雁儿正在那点数呢,我抓起一把来笑道:“又发月钱了,请你们吃东西。”宫中的人一般都有相熟的或是托了关系认识的城门护军,可以私相传递一下,我想小灵子那么机敏,一定会想办法给我弄点好吃的,他不是说有事使他吗,我还真就使他一次。:)
我见她们眼神奇奇怪怪地看着我,有些不解,直嚷嚷:“不行吗,就不许我也请一次客?”还是雁儿沉不住气:“你还乐呢,这一段疯疯癫癫的,金嬷嬷本来就看我们不惯,这下正好有把柄给她了,说你这月做得不好,整个月钱都给你扣了呢。”这个老巫婆,我好歹还是完成了自己工作的,就算有几天做得不好,可爱的雁儿还都替我敷衍了的,扣掉一部分也就算了,至于全扣吗?我心那个气啊,什么世道?水晶见我脸色一时三变地不说话,以为我为钱愁呢,只说:“我和雁儿都商量过了,这月咱们仨合着使,也就够了,你不用担心。”虽然宫女并没有俩钱,我们这地位的也基本见不着赏,但我平时没什么花费,也积下了几个钱,只是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立马就要论理去,倒是水晶拦着我,一个劲地劝:“我比你们先来两年,什么没见过,这儿有讲理的事吗?在人家屋檐子底下,不得不低头的,她在你上面呢,就算这事你给了结了,总给你小鞋子穿你又能时时到哪儿喊冤去,罢了吧,以后小心些就是了。”
我灰心地叹叹气,雁儿见了凑过脸来逗我笑:“那老婆子就是那样欺软怕硬的人,要是那个阿哥看上你了,瞧着罢,她上赶着来讨好你呢。”雁儿这话说到我的心病,我不觉红了脸,只嗔她,她倒也把脸红了:“我今儿倒运气,真见着一阿哥。”我忙报仇:“那是不是那阿哥就看上你了。”她只是推我:“人家都不知道我是谁呢。”又红着脸笑:“今儿一早,你们还没出去呢,白云姐姐先使我往德妃那送年礼去,正好见着你上次来那个朋友,好像叫明月的,送客出来,我见那人束着金黄绦带,知是阿哥了,忙在一旁避着,听明月叫他十四阿哥。”我想起那天拉住我的人,想来是十四阿哥了,大约他们兄弟去前面吃了酒,胤禩来找我没见着,他为胤禩抱不平呢。
那日我正扫院子,还在和雁儿说不下雪了,这功夫都可以少做不少,一个小太监跑到我跟前儿说让我一会去小花园,他在门口等我呢,心下还想着这府里面有多少人是胤禩的间谍啊。但当我高高兴兴地随了那小太监到小花园山石那儿,令我没想到的是,居然是太子坐在那儿。
太子见我的表情由欢喜一下子变成惊愕,只蔫蔫地说:“你别见着我跟见到鬼似的,你瞧着我现在是太子,也不知道好日子还有几天。”又免了礼让我坐下,苦笑一声:“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老八那边的人,只好算是饮鸩止渴了,这些话也不敢讲给人听的,可是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天天这样憋着闷着,只怕在皇阿玛前面就没了。”又瞧瞧我:“你真是奇怪啊,你确实不想荣华富贵或是往上走吗?我说的随便那句话你告诉去都够你半辈子活了,若说你是想依着我的太子地位,往日后打算,可上次又用那样悲悯的眼光看我。”我抬头看他:“奴婢并不想要什么,是你的总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太子凡事看开些,你已是比别人先天多了恩宠,就安安静静地享福罢,世事看淡些,也就好了。”
太子自鼻管里哼一声:“什么恩宠,他们,他们都有额娘,就算不能时时待在一起,也时时地惦记着,我呢,我有什么?连额娘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我只有外祖父,可是,他也见不得,不过病着多瞧了我一段,非说是议论国事,结党妄行,囚毙了不算,连麻尔图、额库礼那些人都以党附之罪给禁锢了。”又冷笑数声:“先将我的手足断掉,就等着不知什么时候拿我开刀了。”
我听太子反反复复拿索额图说事,也不知如何劝解,只得泛泛地安慰,但知他心中对这件事积怨尤深。幼时康熙对太子虽有种种的好,但对别的儿子亦有好的,但索额图,太子就是他心中的太阳,这个感情,康熙生生给切了开去,怎不让太子心寒。其实太子可能真如他后来所说:“皇父若说我别样的不是,事事都有,但是弑逆的事,我实无此心。”和索额图商议的只怕也不过是如何想法子更讨好康熙,压制他人,别让康熙在那些优秀的儿子中另选一个出来做太子。
太子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但也是个从小没娘的可怜的孩子,有几个人是真心疼他的,到后来还落到那样的下场。皇后的灵魂若真是在天上守护着她最爱的人,先前几年也算欣慰,但后面见到儿子这样的悲惨,只怕会不得安宁。
我心中升起一阵怜悯,也忘记了身在何方,不由地抬手拍拍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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