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城占地千里,拥有远超周边诸国的储水量。红如丹砂的土地,流淌着颜色泥红的水源,这里因此得名赤水。
蓄起强兵,建立高远的城墙,先代的赤水王深谙财不露白,富不露相的道理,一直低调度日,直至年轻的新王继承整个国家,才决定要做出济世的功业,大开城门,安置各方闻讯投来的流民。
这个消息一出,不仅吸引来了流浪的部族,更引到了各地的商队,以及别国的探子。短短数日,城外已经搭建起了十来个别族聚居的小圈,白天夜晚纷杂吵嚷,比菜市场都热闹。
刘扶光给乞儿们治了病,又留下许多水和饼,就此告别那座城市。此刻,他正与晏欢站在赤水城外,观望着眼前的嘈杂一幕。
“你觉得,这一任的赤水王便是旱神吗?”
晏欢问。
刘扶光道:“否则,观世镜怎么会指引我们来到这里。”
不多时,两人又旁观了一阵,纵然被压制到了金丹期修为,神识扫过,还是可以清楚感知到方圆百里内外的动静。
不满且不解的国民,麻木浑噩的奴隶,心存疑虑的军队,官员在私下里议论新王的政策,即便在王庭里,支持他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他到底要做什么呢……”刘扶光忖量。
晏欢道:“去当事人那看看不就行了。”
于是,两人藏匿身形,飞去王宫的位置。
新王年逾二十,正值青春气盛,其五官深邃,同先父一般肤色黝黑、眉发微红,映得脸膛犹如火烤。他头戴金冠,身穿王袍,独自在寝殿里沉思。
刘扶光想了想,从掌中吹出一口晶光闪闪的雾气,蒙在赤水王头顶。
新王忽然长叹一口气,开始诉说心中的愁思。
晏欢奇道:“不晓得你还有这个本领,之前怎么没见你用过?”
“不过能令人心口合一,算不得什么奇招,”刘扶光道,“嘘,安静听。”
“王庭内外,阻力尤多。我要如何完成自己的愿景?”
赤水王自言自语地道,“昔日年少时,曾经乔装打扮,偷偷跑出王城,混入平民百姓中间,想要观看子民是如何生活,却不想看见城门洞开,军队抓来了外面的流民部族当做奴隶。部族的头领和他的家眷走在最前面,他已年老体衰,身上纹有刺青,嘴唇穿着兽牙……”
缓了缓,赤水王接着叹道:“当时有个广为流传的说法,说流浪部族的领袖,都是罪神的后人,若能从他们身上取得一点物什,回家镇起,便能邪恶不侵。是以他们一走到城中,便被一拥而上的城民包围。”
“起先是兽牙和衣物,后来是耳朵与头发,再后来就是手指和脚趾、残肢和肉块……”赤水王捂住脸孔,低声诉说,“我听到好多声音,最清晰的是小孩子的哭声,太尖锐、太刺耳,直到连哭声也剩不下。城民散开的时候,头领和他的家眷已经消失了,彻彻底底地消失了……甚至地上的残血,也被人和泥土一块铲起带走。”
他放下手,眼中带着密集血丝。
“我落荒而逃,回去之后,做了一月的噩梦。”
赤水王说,“许是身份相近的缘故,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总忍不住去想,倘若有一日,两国交战战败,我身为王储,是不是也要和家人落得一样的下场,被人如牲畜般拽至街上,接着被几百只、几千只手狠狠撕成碎片?
“然后,我又想到,我的人民是人,被他们撕碎的流民也是人,难道这二者不是同一个类种,莫非谁还能比谁多一个头?为什么一方对待另一方要如此残忍,哪怕让自己变成疯狂的野兽?”
刘扶光不说话,晏欢面对这番剖心独白,不得不掩住脸上讥嘲挖苦的神色。
赤水王说:“我想改变这个现状,却不得其法,便转而向古籍中寻找答案。其后的几年,我在一本书中读到这样的美妙世界:在圣人的教化下,世上不再有战争,也不再有贫困,所有人都亲如一家,彼此和乐,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那时感受到的震撼,我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我抱着书本,光是想象那样的场面,我就痛哭流涕,不能遏止。这样的世界真的存在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找到了自己的理想,我就要建立那样的世界。”
刘扶光叹了口气。
“假的,那样的世界不存在。方向没错,想法和做法全都大错特错。”
晏欢十分意外。
“我以为你会鼓励他。”
他说,“毕竟他听起来像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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