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琳姬是如何与滑郎交代来龙去脉,上清门紫精山这里,众人正在闲话,阮慈忽而面色一动,向陈均发出一道神念,二人公然在众人面前说起私话,陈均面色微变,随后便向众人略微交代一声,神念暂且离体,往金殿而去,难免惹来诸多猜测。周晏清免不得会意一笑,孙亦等自然在心中想入非非,这都是不消说的。
陈均这里,乍然得知琳姬如今境遇,还有滑郎身世,便是养气功夫再好,也是说不出话来,阮慈也不逼迫过甚,一语不发,将陈均带入金殿,和自己化身相视一笑,便站到一旁。琳姬扭开头不看陈均,滑郎眨着眼望着他许久,方才笑道,“原来你就是我爹呀。”
陈均咳嗽了一声,道,“你且先去一旁稍候,我和你娘有话要谈。”
他平素威严自矜,少有这般局促时刻,阮慈心中暗笑,招手让滑郎到自己身边来。琳姬和陈均久久相对,都是默然无语。滑郎看了一会,传声给阮慈问道,“剑使,你说我爹娘会反目成仇么?爹会认下我吗?”
修士之中,如瞿昙越和父亲一般的关系并不少见,那些转入外门,开始繁衍生息的修士,子孙往往有数千数万,要说血缘子息是多么珍贵的联系,真不至于。甚至因为血脉因果,可以被道敌利用算计,如滑郎这样显然并非陈均意愿而生的子嗣,还有被灭杀的可能。阮慈道,“瞧他们的模样,应该不会反目。”
滑郎不服道,“他们一语不发,好似马上就要打起来呢!”
阮慈如今亦略谙人心世故,笑道,“你娘是个极好的性子,倘若当真无情,便不会这样含怨带嗔啦,你爹也是一样。我们走远些,别看着他们,或许和好得更快呢。”
滑郎不明所以,跟着阮慈回避到隔邻宫室之中,先稀罕了一番金殿中思绪飘摇的胜景,阮慈忙阻止他不要轻易融入思维,滑郎还算听话,只是又纠缠起阮慈来,阮慈吃不住他问,便道,“如若无情,只为道途打量,虽然你娘算计你爹,让他当了接引大典的引子,又强行生了你,只为了和上清气运结合得更加紧密,可以借此与水祖勾连。但如今她得水祖栽培,洞天在即,且寒雨泽成为水祖行宫,正缺洞天供奉,你那些族人,连你在内,暂都还不是人身,以水祖喜好,只要你爹和你娘联姻,你爹便是一路顺风顺水,自可成就洞天,要比只留在上清门内机缘更多。有利无弊,他应当欣然修好才对,如今却僵冷相对,以我对他所见,若是无情,也难以生怨。人只会责怪亲近的人,你爹这些年来虽然也暗中提防你娘,但虚与委蛇之中,只怕也有一些真情,将她放在了心里。”
“至于你娘,她本就亏欠你爹因果,正该报偿,况且这件事本就是她强迫在先,即便你爹冷脸相对,也该好言赔罪。但看她模样,心中确有怨怼,怨从何来呢?便是这数千年朝夕相处,你爹便只因两人相识时那些往事之故,始终不肯越雷池一步,令她觉得两人间的情意,胜不过谋略和算计。”
滑郎听得目眩神迷,半晌方才讷讷道,“原来人族的心思,竟是如此复杂,我们鲛人欢喜谁便是欢喜了,不欢喜便不欢喜了,怎么又从欢喜中反而生出埋怨来。”
阮慈笑道,“以后你就明白啦。她外出失踪,你寻访到上清门,你爹都不肯见你,你娘心中自然觉得这件事很过不去,仿佛她在你爹心中丝毫地位都没有。二人各有各的介怀,自然难以放下脸面,待我们走开一阵子,没了外人在,便好了。”
滑郎听了,半懂不懂,赞道,“剑使一定欢喜过许多人,对这些事才这样精通。”
阮慈被他说得好气又好笑,又过了片刻,感应到大殿中神念相召,便带着滑郎赶去。果然见得二人已不如方才那样僵冷,不过也说不上多亲近,琳姬将滑郎叫到身侧,揽着他对阮慈道,“多谢慈小姐为我们一家奔走。”
陈均在旁一声不吭,阮慈笑道,“此间事难道已经了却?我还以为琳姬姐姐怎么也要把师兄责打一顿,才能消气呢。”
琳姬面上微红,歉然道,“哪敢为了微末家事,劳烦家师与慈小姐久候?这些事以后再慢慢地说罢。”
她言谈间已有当家做主的味道,非是从前那般柔媚和顺,说着飞了陈均一眼,略带嗔意,陈均此时颇有眼色,仿佛未见,只硬挺在那里。阮慈不禁举袖掩口,笑个不住,当下便各带着双方回返,她那化身自然留下和水祖商议,因寒雨泽已经无有生灵出没,被完全封禁,水祖只能在北地寒水大泽中择一作为行宫,而上清门和瀚碧宫的嫁娶礼仪,也需要仔细思量。
本尊这里,顷刻间便和陈均一道回了紫虚天内,阮慈睁眼欣然道,“陈师兄洞天机缘已至矣。”
众人不意二人神游天外,只是片刻便有此大机缘临身,都惊得站起身来。吕、纯二人顷刻便面现恍然,想来是得了王真人提点。周晏清却十分欢喜,忙道,“师兄,快随我一道回禀师尊去!”
秋真人一向为这两个弟子殚精竭虑,也是不偏不倚,对这两个有禀赋的弟子,都有培养为洞天的厚望。只是以长耀宝光天的底蕴,供养起来着实艰难。如今陈均在外得了机缘,自然要禀报师尊。是以周晏清并不妒忌师兄机缘,反而极是为他高兴。这小会便就势散了,陈均临走以前,对阮慈欲言又止,阮慈心知其意,笑道,“师兄万勿多心,门内固然有所期望,但在我而言,一切全凭自然方才是美,你若当真不愿,那便推拒了也好,只看你自己心意。”
又忙道,“可莫为了颜面,做些违心言语,你也瞧见,琳姬姐姐心胸不大,倘若被她知晓,终究要师兄来消受呢。”
其实按阮慈自己秉性来说,倘若有人敢对她做这样的事,那便是不死不休的大仇,这个孩子她自然也不会认。只是陈均和琳姬朝夕相处数千年,真实心意便只有自己明了,阮慈看他也并非不愿,只是面子上过不去罢了。若是说几句硬话,把一切推诿给形格势禁,他面子上是好看了,但将来被琳姬感应到了,夫妻间只怕要更生波折。如今拿话拦住,又开解了几句,陈均有了下台阶,也就叹道,“她那性子,真当是无理取闹,计较不得。”
阮慈拱手道,“还未明媒正娶,已是老夫妻口吻,恭贺师兄大喜了。”
这桩婚事,倘若没有两大师门的利益干系,只怕还要平添无数波折,最后能否玉成其事还在两可之间。但琳姬、陈均都是心系道途,便终究还是牵起了这缕缘分。秋真人自然大喜过望,备了厚礼来谢媒,金殿众真亦是少不得就此事垂询上清,不过水祖入内,多一分变数,也是更增周天气运,此事众人也都乐见其成,而天下宗门也都在结交天外修士化身,只见周天气运日益蒸腾,较之前更加兴旺,并无甚么不妥。
自开天之后,宗门间走动也比此前频繁得多了,上清门内亦多了不少外门弟子前来走动,宗门之间嫁娶频仍,有陈均和琳姬的亲事,太史宜和徐少微的亲事都在筹办,这一日太微门也来打问阮容下落,王真人给阮慈传念道,“此为你族内喜事,你姐姐怕是要问过你的意思。”
如今紫虚天兴起,七星小筑转为低调,连阮容的婚事,都让齐月婴给紫虚天传话报信,阮慈听说,便知道太微门是想为种十六求取阮容,因道,“此事我倒是乐见其成,但还要看姐姐的意思,她的心意只怕未有这般简单呢。”
王真人笑道,“你总是不愿勉强别人。”
又道,“也罢,正好乘势探探那柳寄子的根底。”
阮慈还不知阮容如今的下落,听王真人一讲,便知道阮容大约还和柳寄子在一处,如今已是数年过去,那些在扶余国潜修的修士,多数各得因缘,如沈七已然晋升元婴,返回宗门。但阮容却还未闻音信,正好和滑郎一道出外的化身,如今已是办结,要从北方返回,便顺道让其感应寻访阮容,而前往燕山的分神,又正好去寻苏景行,为他双修大典增色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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