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慈如何不愿和沈七一晤?一别数百年,李平彦、苏景行都尚有数面之缘,但姜幼文和沈七却是再无得见,虽也通过音信,但渐行渐远亦是难免,听闻沈七到此,不由一喜,当即运起功法,感应片刻,便笑道,“有趣,他正和人斗剑呢,我便寻他去了。”
说着便将身一跃,化作遁光,往山门飞去,王盼盼喵地叫了一声,冲她摇了摇尾巴,转头自去吃鱼不提。
却说阮慈飞出捉月崖,不久便发觉门内的确有些变化,往日里上清门护山大阵十分开放,弟子只要飞到紫精山边缘,闯过少许障碍,便可自行飞出大阵。因此也只有开脉、筑基弟子,才会规规矩矩从山门出入,外门管事等也不敢触犯威严,但内门弟子却是百无禁忌,常常各取便道,拼着少许法力损耗,直出大阵,也显得放浪形骸、潇洒不羁。但此次归来,护山大阵却明显收紧,禁制之力比此前更强,只留了九处生门,阮慈不得不转道东北角,在小山门处驻足问道,“门内为何突然收紧禁制,可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此处山门内外,均有筑基弟子镇守,见阮慈飞来,忙上前行礼,答道,“因太微门征伐无垢宗,双方已然开始接战,气运动荡、因果沾染,各地都有瘴疠爆发,因此山门收紧禁制,以免气运不稳,令灵炁波动,扰了诸位师叔修行。”
阮慈不料自己刚从灭洲之战中回归,便又赶上灭门之战,闻言微微点头,叹道,“还好九国有门下大阵护佑。”
她却是想到南鄞洲那些无辜凡人,唯一可堪告慰者,便是他们还能转世轮回,不似修士,卷入这样的漩涡几乎没有幸理。几个小弟子浑浑噩噩,也不知晓她为何突然这样说话,只有一人机灵胆大,笑道,“正是如此,如今九国之侧那黄泉瘴疠爆发,若是等闲门派,恐怕还不好处置,如今门内也有不少弟子前去杀妖降魔,十分热闹,师叔若是有暇,不妨前往一观。”
阮慈感应之中,沈七便是在那处停留,而且气机锋锐,显然在和人交手。她还当沈七是和人约战,听这小子说起,才知是和瘴疠中天然酝酿感应而生的冤鬼魔物交手,当下一声轻笑,化光远遁,只留下余音袅袅,“你这小子还挺机灵……这几块灵玉便赏你了。”
她话音未落,遁光已然远在诸位筑基修士感应之外,遁速之快,便是在众金丹中也是极为罕见。那机灵弟子手中拿着一个乾坤囊,神识一扫,不觉微微咋舌,忙对着她消失的方向又拜了几拜,众人也是又羡又妒,有个老成弟子忙指点道,“范师弟,这灵玉可千万不要随意花销了,倘若能打听到前辈出身,大可凭此往前拜望结交……”
他们的话声,也逃不脱阮慈感应,她也不过是一笑了之。实则这范师弟若要上门拜谢,还需要一定魄力,毕竟这知客的差事,也是一个肥差,便是外门管事,也不是人人都能来此,范师弟背后一定有人支持,不好轻易改换门庭。倘若其靠山身份和阮慈有些敌对,那很可能两头落空。因此这注定是要好生思量一番的,虽然对阮慈来说,不过是一件小事,却足以令范师弟好生权衡一段时日了。
以阮慈此时身份、眼界,这些门内派系龃龉,已不在眼中,她是琅嬛周天思潮之源,真正和她立场不同的,已在南鄞洲被血腥剿灭,还有些正被太微门征伐,除此之外,不过都是些许小节而已。她虽不会因此放浪形骸,打赏范师弟之前,也是从气运看出其并非内门弟子,此举不算越礼,但这种琐事也不值得挂在心上,很快便拋诸脑后,只一路细看洲陆风光地貌,不由自语道,“地气比从前混浊了,隐隐有血腥之气,看来这一阵子,洲陆死的人要比往常更多。”
她耳旁突地传来一声冷笑,却是王真人声气道,“过往这数百年内,死的人便没有少过,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阮慈还当是自己忘记断开玉佩连接,从刚才起便连着王真人,但细查一番,她腰间那玉佩微微发热,灵炁是从王真人处传输过来,这才知道是他自行感应到自己的言语,方才激发玉佩,传音对话。对王真人而言,上清门周围一切,若他有心,便是一根小草被风儿吹拂,都逃不过感应,更何况阮慈这自言自语?
阮慈才听见王真人语声,心儿便是怦怦乱跳,此时得知王真人竟在感应着她,心头又不免有些欢喜,无限猜测都浮上心头,忙道,“你怎么偷听我!”
王真人哼了一声,并未答话,那意思仿佛是令阮慈自己反省,阮慈也知道自己才刚醒来,应该去拜会恩师,这般自行出门似乎略嫌无礼,也不知王真人是否早预了她前来紫虚天,感应到她往紫精山外去,方才出言点她一点。她面上不由微微一红,但又想到王雀儿久不见人影,九霄同心佩也换了主人,应当已回归本尊,却又十分委屈,又道,“我去见沈七一面便回来啦,你若没有什么事便不许吵我。”
她和王真人之间,忽冷忽热,关系实在复杂难言,此时仿若相看两厌似的,王真人并未回话,玉佩也冷却下去,连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也已断开,阮慈觉得身上一凉,仿佛王真人的关注也被移走。不觉又有些踌躇,一时想要转回紫虚天去,可已是行到此处,不好回返,再者也觉得这样很没面子,犹豫片刻,依旧飞向前方,只是心中游兴已少了三成。
她此次出门,功行又是大进,遁速比此前更快了近倍,不过是半日功夫,已飞到九国大阵之外,隔远便看到遮天盖地的昏黄瘴气,染了半边天空,昏昏然不知笼罩了几万里山河,九国护卫大阵在其中闪烁着一层淡淡的灵光,阮慈感应之中,九国凡人却依旧是安居乐业,并无丝毫动荡,只是这一侧的野山荒水中,已是幽冥法则纵横,生灵之气被压制得极低,阮慈神念扫去,即使距离瘴气还有数千里,此处山岭内,鸟兽也多数被化为行尸走肉,随本能追逐生机,择人而噬。若是筑基以下的修士,连在此行走的资格都没有,便会被这些魔化妖兽捕食。
其实便是此刻,林间也有几股强大气息,只是感应到阮慈气机,全都蛰伏起来而已。这便是金丹修士出行时自然的威势了,似阮慈这般的法力,倘若没有敛去气机,便是在此处,也会对大阵边缘的气势场造成影响,她感应中沈七神念已是有所察觉,往此处投来关注,甚至还跃跃欲试,颇有战意,只是片刻后便转为平淡,随后往阮慈方向飞来。
从沈七遁速来看,他的进益也是不小,二人相向而行,阮慈遁速只比沈七快了不到三成,剑修遁速之极可见一斑。这两道气机在空中横越交汇,已是极近却都不减遁速,彼此气势都是盛气凌人、非同小可,若是撞在一处,一场大战自然在所难免。阮慈却依旧淡然处之,丝毫没有提升法力,为那即将发生的交手做准备。而沈七那道白色遁光也是不闪不避,气势如潮,冲着阮慈剑尖呼啸而来!
嗤——
气势场中,似乎有两道气势擦肩而过,固然其主人都是分毫无损,但灵炁交错,还是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那白光骤然停下,将此前那轩然气势刹那间消融于无形,现出一名黄衫少女,俏颜清冷,淡然道,“阮道友,别来无恙?”
阮慈也现出身形,心道,“沈七真喜欢幻成女孩儿。”她也笑道,“沈七,你真喜欢吓唬人,若你想和我打,才不是这样子。”
沈七眉头一挑,听出她言下之意,道,“不错,我方才在黄泉瘴内感应到你来,称量了一番你的修为,已知你我之间,差距越来越大,我依旧不是你的对手。原来这一切都并在你感应之中,我听苏景行说你修成感应功法,看来此话不假。”
久别重逢,沈七气度依旧不改,阮慈修为进速比他更快,他也并不妒忌,反而似乎颇感喜悦,因知道前方还有如此强大的敌手等待他追赶挑战。阮慈细观他修为,也已步入金丹中期,距离后期怕也只是一步之遥。其实论到法力提升,阮慈在这些各有际遇的天才弟子中并不算太快,阮容、姜幼文、苏景行都有底牌,便是沈七想来也有奇遇,否则这数百年的功夫,光靠苦修可是修不了这么快。
二人相视一笑,均感默契,便是数百载未曾相见,也未有生疏。随意飞到云端坐下,细叙别情,沈七道,“无非便是四处浪游,挑战各路高手,倘若胜不过我的剑,便要死在我手里,不过我多数是赢了。”
他对阮慈的遭遇也未细问太多,虽然明知其去了阿育王境,又拔出东华剑,但也只是姑妄听之,洒然道,“我敌不过你,若听了你的教诲,便忍不住要向你学,还是不听为好。”
在阮慈看来,青莲剑宗虽然未有剑心通明这样的境界一说,但沈七的剑心却又要比桓长元更加剔透,此子对人心的七情六欲都是坦然接受,却仿佛天生不会沉溺其中,说不定便连情难,也是沾之即脱——对沈七来说,若是欢喜一个人,便是坦坦荡荡的欢喜,这个人是否欢喜他,旁人怎么看待,对他来说都根本不重要,倘若有一日他为了己身情念辗转反侧、缠绵难解,那也就将失去如今这近乎完满的剑心。
他这般性子,正合适所修剑道,对阮慈而言倒也谈不上羡慕,她若是这样的性子,对任何情念都是浅尝辄止,也修不了包容玩物的太初大道。因又问起众人近况,沈七道,“苏景行和你去了一趟天外,修为长进不少,已是闭关准备圆满金丹,其后便要踏过关隘,凝练元婴。他邀我助他圆满关隘,我已答应了。”
阮慈不由一惊,屈指细算,小苏修为实在是突飞猛进,数十年内便上了个大台阶,令人骇然,只怕是之后又有奇遇,遁入时间流速和本方周天不同的秘境中修行去了。她亦不由叹道,“这一趟阿育王境走得的确不亏,四大令主陨落在侧,又无旁人汲取,燕山气运,怕是已在此子身上凝聚不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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