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云蒸蒸、灵雾渺渺,天录手中托着一个木盘,分开云雾,落到临崖一处洞府面前,几个灵婢急急迎了上来,口中唤道,“天录大人。”
天录板起脸,故作威严地应了一声,但声音中的稚嫩却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去,“慈小姐可曾入定?”
“小姐回洞府之后,休息了数日,去长耀宝光天拜会了一番,又往迷津渡去了,方才是从迷津渡中携回了不少玉简。”几个灵婢都是说道,“如今正在府中翻看,倒是并未入定,天录大人可要我等前去传话?”
以天录和阮慈的交情,原本是不用通传,便可长驱直入的,但他思及阮慈此前拜见王真人时的龃龉,不禁也有几分心虚,示意婢女前去通传,过了不久,婢女行出道,“慈小姐请天录大人快进去,还说天录大人何时变得这般客气了。”
天录这才稍微放下心来,捧着木盘走进内室,阮慈正在窗前坐着,纤指捻着一根玉简,搭在额前,显然在典籍,见到天录来了,便笑道,“天录,你搞什么鬼,突然和我生份了么?自己进来就是了,还要叫人通传,这里侍候的婢女,哪个不是你为我挑的。”
天录也听不出什么言外之意,愣头愣脑地道,“我是为真人送些赏赐过来的,自然要讲究些,否则真人说不准要怪我不会做事呢。”
阮慈便放下玉简,道,“都送了什么?”
拿起乾坤囊,神识透入,一边说道,“还不是你去库房随意寻来搪塞我的——”
神念扫过,她话音一顿,慢慢放下乾坤囊。天录便察言观色,小心说道,“这次真正不是,全是真人给我开的单子,真人说了,筑基期中冲关也是不易,这些宝材慈小姐或许都能用上,便是用不上,拿去送人做个人情也好的。人情来往之间,总不能全是旁人给小姐送,小姐什么都送不了。”
“慈小姐手里拿的这个乾坤囊,是给您送礼用的。这乾坤囊内装有一瓶丹药,全力炼化也就是数年功夫,足以令小姐再凝实一层道基。真人还说,这丹药和秋真人给的丹药,小姐可以在筑基八层接连服用,后三层另有变化,丹药或许便起不了效用了,这般使用才是最合算的。”
天录将另一个乾坤囊放到阮慈手边,又拿起第三个小瓶,小心道,“这是真人赏给慈小姐的灵茶,慈小姐送上的竹夜清风露,真人很是喜欢,直说那茶香十分精粹,慈小姐既然也喜欢这种茶,便又赏给小姐一瓶梧桐清露,这也是香茶,所有灵力精粹全都在那一段茶香之中,只需一嗅便透入肺腑,尽情摄取精华,对修行也颇有裨益。”
阮慈面上不由一红,说道,“是么?我在金波坊市买的时候,怎么没人告诉我。”
天录笑道,“或许说了,只是慈小姐没有留心呢?真人还说,本来还要给慈小姐打些法器的,此番出去,自然知道自己想用什么法宝。但慈小姐急着修炼,也就罢了,出关后再去寻他吧。横竖这一阵子门内也是无事,晚些打造也是无妨。”
他这番前来,又是送又是赏,款款分说,俨然一幅和事佬的样子,言下之意,倒是把王真人说成个对徒弟无微不至、宽宏大量的师尊,阮慈嘴巴翘着,半信半疑,斜睨着天录,说道,“东西是他给的,话却全是你自己的吧。我才不信恩师会说些这样的漂亮话。”
天录微笑道,“是吗?那真人该是怎样说呢?”
“就譬如这梧桐清露,大概就是你自作主张给我取的,”阮慈一边说一边瞧着天录的脸色,见他神情,知道还真是王真人给的,便话锋一转,道,“便是师父给我的,他也定不是这样说的,我猜啊,他是这样讲——”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模仿着王真人的语调,冷冷道,“你去,将这梧桐清露送给阮慈那乡野村姑,好叫她开开眼界,知道怎么品评灵茶,才不算辱没斯文。”
筑基修士都可随意扭曲喉头肌肉,阮慈这声音已是极像,冷傲声调更是学了个十成十,天录被逗得捧腹大笑,道,“慈小姐胆子越来越大了!这里是紫虚天,一切全在真人掌顾之中,你也不怕下回见面,真人罚你!”
到底还是出门锻炼人,阮慈出门一趟回来,反而对紫虚天真是多了些亲近,只有知道外界是如何险恶,才明白紫虚天、上清门给予的庇护和教诲,又是多么的宝贵。王真人几次见面,从不指点她的修行,反倒是传授的那许多见识,不知有多少是外界的不传之秘,如姜幼文所说,在这琅嬛天中,最宝贵的其实就是见识。是以她在紫虚天中,倒也没了之前那隐存的谨慎,反而多了一丝安心,虽然此处并不如恒泽天一样,能够完全遮蔽洞阳道祖的感应,但多少应该也有些遮护之用,若是要选一个人来监视自己,她当然宁愿是王真人,而非是洞阳道祖。
说也奇怪,从前不觉得和王真人有多亲近,心中随时转着破门而出的念头时,她对王真人倒没怎么样真的动气,可一旦真把自己当成王真人的弟子,阮慈性子倒刁蛮起来,一杯茶而已,王真人不喝就不喝了,若是平时,阮慈绝不在意,这一次这般锱铢必较的,倒仿佛她成了姜幼文的性子。
那脾气发得没来没由,她明知理亏,但情绪仍是难消,王真人派了天录来这般怀柔,阮慈仍是哼道,“真人罚我什么?子不教、父之过,徒弟不懂事,自然是老师的错。他要罚我,还不如先罚自己,这也不告诉我,那也不告诉我。我在翼云渡口,偷偷地给他磕头焚香,祷祝了半天,只怕比元山的好东西被外人拿走了,比元山那处现下是什么情景,我不问他仿佛也不想告诉我知道。”
“真人没说,但我知道呀。”天录双眼睁得大大的,仿佛有丝责难地望着阮慈。阮慈不禁笑着揪了揪他的发包,说了声,“可不就是有你这两边传话的大功劳吗?”
天录连忙保护两个发包,逃开了几步,又反身看看阮慈,仿佛小鹿般踟躇着重新走近,阮慈见他可爱,不免在他嘴里塞了一片香糕,天录很是不解,几口吞了,仍有几分戒备,不敢靠阮慈太近,在她身侧徘徊着道,“听了慈小姐传信,真人便和掌门商议,派人到比元山镇守,赶走了好些鬼鬼祟祟的人,还有两只吃得很饱的胖虫子,不过真人说,比元山真正的好东西还藏在地底,现在也不去管它,等慈小姐金丹之后再说。”
阮慈不想王真人真是这般处置,抿抿唇,这气也实在生不下去了,吹毛求疵地道,“为何还要与掌门去说?平白要分些好处出去。”
她这不过还在犟嘴而已,天录不禁失笑道,“慈小姐还说真人小气呢,分明和真人一脉相承,是天生的师徒,也是吝啬得很——啊!”
他尖叫起来,奔逃出屋,身形化为闪电,往空中左冲右突,阮慈驾着遁光追在后头,大叫道,“天录不许跑!敢说我小气?我定要揪住你的小包包,把它们全扯下来!”
紫虚天中天高海阔,又全是王真人自己的地盘,阮慈身为他爱徒,何处不可去得?更不说天录这受宠的灵鹿了,相较于外界那步步惊心,紫虚天中便犹如二人的后花园,自然是尽情嬉闹,在那秀丽山水间你追我逐,说不出的无忧无虑,到末了还是天录被追得受不了,一边逃一边和阮慈讨价还价,最终付出两个小发包被阮慈捏了三下的惨痛代价,这才将这桩公案一笔勾销,二人趴在云头说悄悄话,天录又央求阮慈道。“慈小姐,别捏太重。”
他羞红了脸,道,“这两个发髻是我双角所化,所以不喜欢被旁人碰。”
阮慈又不是什么真正性格刁蛮之人,闻言便轻轻捏了三下,笑道,“好啦,你瞧,我才不似师尊那样小气呢。”
空中突地一阵风起,将她乘坐的瑞云吹开百十丈远,天录忙从自己云头跳到阮慈云上,附耳细声道,“你既然知道真人小气,便别再说啦!”
又道,“真人请掌门出面,也是没有办法,紫虚天弟子稀少,真人又不欲再收徒,收下慈小姐已是破例。不像是七星小筑和长耀宝光天,洞天中至少都有数名元婴。只能等宁郎君和慈小姐日后收徒授业,为我们紫虚天丰富人手了。”
阮慈自己才刚筑基,更是身系数名道祖博弈,对收徒丝毫兴趣都没有,闻言毫不考虑地道,“那要看师兄和羽娘的了。”
思及吕黄宁和秦凤羽,两人的真名她都已知晓,不免又想起自己和王真人曾有约定,她取得恒泽玉露,便可听闻师尊真名,只是她自己莫名其妙发了一通脾气,这个机会错过了,也不知何时才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不知如何,又有几分不快,将瑞云扯了几丝云絮下来,缠在指尖玩耍了一会,噗地一声吹散了,撑着下巴趴在云上,若有所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录察言观色,又不知得了何方点化,突然灵光一闪似的,凑到阮慈耳边问道,“喂,慈小姐,你是不是想知道真人的名字呀?”
阮慈懒洋洋吊起眼睨着他,道,“又是谁告诉你的?哼!”
天录笑道,“这又不是什么秘密,真人修有《太上感应篇》,真名本就流传无碍,当时不告诉你,不过是给慈小姐留个激励罢了。既然慈小姐取得玉露,本就该依约相告,真人不说,是真人不对——哎哟!”
他身形往下一沉,阮慈忙将他拉住,又往那云头注入灵力,令其飘稳——刚才她说王真人小气,不知多么随意,现在王真人当真小气了,她反而不敢继续挑衅,竟掉头过来责备天录,“真人哪有什么不对,也是我走得早了,再说,天下无不是的师父,真人怎样都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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