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住我放在膝盖上的手,让我吓了一跳,正想问他要作什麽,他便拉著我的手腕,往阿宁的脸上方移动,到达她的眼部时,再轻轻放下来。
当我的掌心,被两排长长的睫毛刺碰到时,我才发现,阿宁的眼睛,原来并不是阖得很全;她死前的模样因而再度晃现在我脑海,双眼撑得大大的看我、欲言又止,平日盈满的精明娇媚,当下全化成无助的泪水。
背负庞大的队伍,只身入这样的险境,我相信,在阿宁心中,肯定还有很多很多尚未完成的事,那其中,难不成也包括了…和我有话想说?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会再有机会知道了。闷油瓶,把他端著的我的手掌,微微向下拨去,当我的手再从阿宁面前拿开时,光线重新漆亮她的脸,终於密合的眼皮,把还留在世间的烦扰也阻绝了。
我心头涌起一阵复杂感,有点鼻酸,却也有点儿为她高兴;不知道她能不能就此和她的名字一样,睡得很安宁。
闷油瓶收回他的手,见我似乎陷入另一种层面的沉思,也不多作干扰,径自从睡袋旁站起身,面向水沼,然後,开始脱衣服。
──这下子我想不被干扰都不行了。但是,绝不是乱不正经的那一面。
闷油瓶上半身只有一件纯黑色罩衫,当他交环双臂,把衣服下摆往顶上拉,在他左肩那一大片蛇牙凌虐过的痕迹,这才毫无阻拦、血淋淋的呈现在我眼前!
潘子说的没错,闷油瓶的伤口,除了蛇牙本身的穿刺,还有缠斗中造成的扯裂,一个个小口因而连成一片,原本一光整肩头,如今,就像被砸烂的肉团──
我这才一一捡回破碎的思绪,明明他被蛇咬伤的时候,我是在场的;他被蠎缠住的时候,我也是在场的;
可我和他的定位,却像是戏子和观众、船夫与乘客。上演危急的戏码时,我只需负责旁观,遇见湍流的风浪时,我能作的也只有跳船逃难。危难之於我,中间总是隔著一道墙,死亡的阴影,无论斗里斗外,从来不直接盖在我身上。
我第一次感到离死亡那麽近,是那只蛇撕张著大嘴,朝他的肩膀一口咬下──我忆起当下的触感,那一口就像咬在我身上一样,如同一根根钢钉插进肩胛骨,当然,那麽低劣的想像力,肯定及不上当事人疼痛的万分之一。
那当事人现在还一副没事人儿的模样,把粘紧在伤口上的碎衣,唰地扯下来,我一手忙捂住嘴,差点要喊出疼来,闷油瓶却眉毛也不抬一下,把衣服往旁边扔,接著脱裤子。
其实,以我跟他发生过的关系…先姑且不论那代表什麽意义,此刻两人再赤裸相见,貌似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至少那闷油瓶宽衣的动作佷是自然,好像有个什麽避讳或不自在,那才叫一个多馀。
直到他全身都光裸了,背对著我,肌肉的线条、骨架的匀称,在林间自然的光照下一览无遗;若能拿掉那片触目惊心的伤处,真可称得上是尊完美雕像。
这座雕像现在正慢慢往沼水中移动,一步一缓,姿态很是定閒;水不深,顶多淹盖到他的胸线,一波波半圆弧形的水纹,从那副净白的背後方延展开来;
雕像行进到水源深处,周遭所有空灵的氛围,此时全都聚集在他身上,雕像接著把头转过来,”吴邪。”
我肩膀大幅震了一下,这才从希腊神话的思维中惊醒,只见那瓶子站在水中央,直直望向我,刚才那副痴呆神情,肯定全被他看见,一整个丢我爹娘的脸!
他还是望著我,我则几乎想回头去望我的背後,偏偏,刚才他叫的是吴邪,总不可能指的是我身後那个登山包吧!
欸,其实他喊我作什麽很明显,我本来来这儿找他,也是打算游说他进沼泽里泡一泡,要不这天候腻得人够戗,全身粘乎乎的,浸个澡洗净一下汗水疲劳,也好继续上路──这是潘子说的。
再加上那闷油瓶看我的眼神,彷佛已经剥掉我一层外皮了,我只好也站起来,先撤去多口背心、再来脱衬衫,我把袖口子往内摺,衣服叠好了放在一旁;然而,在我要解到裤口的腰带时──
闷油瓶的视线还是投向我这边,看来没有要移开的打算,我顿时有一种现世报的觉悟,谁叫刚才他脱衣服时,我也死盯著人家不放呢?
偏偏我就不像他张大爷那麽豪迈,这皮带怎麽解怎麽别扭,我背过去,胡乱从那装备袋里翻出一条毛巾来,然後站起身、以毕生最快之速度脱掉裤子、把毛巾围上腰,并且扎实打了个死结。
等我再翻回身,跟那双定立不摇的眼睛对上时,我感觉这澡也不用泡了,都像作过一趟三温暖了。
步行过阿宁的睡袋,我小心翼翼的沿坡度下滑,直到半副身体也浸在了水中…啧,水温比想像中来得暖。让我咬牙的,其实是渗进皮肤里的盐分,之前跑进树丛里时,身上被荆叶拉出了不少口子,但,和闷油瓶受的伤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我硬是忍著不吱声,用一片浮萍的姿态,渐渐往他身旁靠拢。
过程中,闷油瓶始终定定的注视著我,我则始终定定注视前方的岩壁…
还以为,蛇神鬼怪见识了,生死关头经历了,我会比以往更成长一点;未料到,学会了这麽多事,却还是学不会直视他的双眼。
总算是来到他身旁,我用眼角馀光瞄了他一下,他还在看我。正想著要说点什麽来打破尴尬,闷油瓶的左手已经从水中,把我右手的五只手指握了起来;
“跟我来。” 他轻声说了一句。
我什麽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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