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还有这样深意在内,螺蛳太太真可说是用心良苦。乌先生点点头说∶『我拿这两样东西去给她,等于是信物,她会相信,我可以做你的「全权代表」。好,我今天就会。』
『乌先生,我还有件事跟你商量。』
螺蛳太太要商量的,便是从各房姨太太住处查寻到的私房,本来装一只大箱子,想托乌先生寄顿,胡雪岩虽不赞成,螺蛳太太心却未死,想检出最值钱的一部分,打成一个不惹人注目的小包裹,交付给乌先生,问他意下如何?
『既然大先生不赞成,我不能做。』乌先生又说∶『不但我自己不做,罗四姐,我劝你也不要做。我说句不客气的话,今天朱太太那面的事,就是你没有先跟大先生商量,自己惹出来的烦恼。如果你再这样私下自作主张,将来不但我同大先生没有朋友做,连你,他都会起误会。』
螺蛳太太接受了他的劝告,但这一来便只有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乌先生身上了,谆谆叮嘱,务必好好花点心思,将寄放在朱太太处的那个『宝枕』能收了回来。
乌先生不敢怠慢,回家好好休息了一夜,第二天起身破例不上茶馆,在家吃了早餐,泡上一壶上好龙井,一面品茗,一面细想螺蛳太太所托之事,假设了好几种情况,也想好了不同的对策。到得九点多钟,带一个跟班,坐轿直到朱家。
跟班上前投帖,朱家的门房挡驾,『老爷出去了。』他说∶『等我们老爷回来,我请我们老爷去回拜。』
其时,乌先生已经下了轿,他已估计到朱宝如可能不在家,所以不慌不忙地说∶『我是胡家托我来的。你家老爷不在,不要紧,我看你家太太。有两样胡家螺蛳太太托我送来的东西,连我的名帖一起送进去,你家太太就知道了。』
门房原知主母不是寻常不善应付男客的妇道人家,听得此一说,料知定会延见,当时想了一下,哈着腰说∶『本来要请乌老爷到花厅里坐,只为天气太冷,花厅没有生炉子,乌老爷不嫌委屈,请到门房里来坐一坐,比外面暖和。』
『好,好,多谢,多谢。』
坐得不久,门房回出来说∶『我家太太说,乌老爷不是外人,又是螺蛳
太太请来的,请上房里坐。『
上房在三厅上,进了角门,堂屋的屏门已经开了在等,进门便是极大的一个雪白铜炭盆,火焰熊熊,一室生春。门房将乌先生交给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关上屏门,管自己走了。
『阿春!』朱太太在东面那间屋子里,大声说道∶『你问一问乌老爷,吃了点心没有,如果没有,马上关照厨房预备。』
『吃过,吃过。』乌先生对阿春说∶『谢谢你们太太,不必费心。』
他的话刚完,门帘掀处,朱太太出现了,穿一件灰鼠皮袄,花白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小小一个发髻上,一面插一支碧玉挖耳,一面佩一朵红花,脸上还薄薄地搽一层粉,双眼明亮,身材苗条,是个『老来俏』。
『乌老爷,老久不见了,乌太太好?』她一面说,一面挽手为礼。
『托福,托福!』乌先生作揖还礼,『宝如兄不在家?』
『天不亮,去料理施粥去了。』朱宝如多少年来都是善堂的董事,公家有何赈济贫民的惠政,都有他一份。
『可佩,可佩!』乌先生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这也难说。』朱太太停了一下,未毕其词,先尽礼节,『请坐,请坐!』
接着又在茶几上望了一下,已有一碗盖碗茶在,便不作声了。
『朱太太,我今天是螺蛳太太托我来的。昨天我去,她正好把你要的药找到了,顺便托我送来。另外有一支人参,就算送年礼了。』
『正是!』朱太太不胜歉然的,『胡大先生出了这种事,她还要为我的这点小事情操心,又送这么一支贵重的人参,我受是受了,心里实在说不出的,奇……書∧網怎么说呢,只好说,实在是说不出的难过。』
『彼此至交,总有补情的时候。喔,还有件事,螺蛳太太说有一个枕头寄放在你这里。』
说到这里,乌先生很用心地注视她的反应,直到她点了头,他一颗心才放了下去。
『有的。』她问∶『怎么样?』
『螺蛳太太说∶这个枕头,她想拿回去。』
『好极!』朱太太很快地答了这两个字,然后又说∶『乌老爷,说实话,当初她带了一个枕头来,说要寄放在我这里。她没有多说,我也没有多问,明晓得是犯法的,我也只好替她挺。挺是挺了,心里是一直七上八下,担心会出事。现在要拿回去,在我实在是求之不得。乌老爷,你请稍为坐一坐,我马上拿出来,请你带回去。』说着,起身便走。
这一番话,大出乌先生的意料,在他设想的情况中,最好的一种是∶朱太太承认有此物,说要收回,毫无异议,但不是她亲自送去,便是请螺蛳太太来,当面交还。不过她竟是托他带了回去。
要不要带呢?他很快地作了一个决定∶不带。因为中间转了一手,倘或有何差错,无端卷入是非,太不划算了。
因此,他急忙向刚掀帘入内的朱太太说道∶『朱太太,你不必拿出来,我请螺蛳太太自己来领回。』
于是朱太太走了回来,等乌先生将刚才的话,复又说了一遍,她平静地答说∶『也好!那就请乌老爷告诉螺蛳太太,请她来拿。不晓得啥时候来?』
『那要问她。』
朱太太想了一下说∶『这样,她如果有空,今天下午就来,在我这里便
饭。胡大先生的事,大家都关心,想打听打听,又怕这种时候去打搅,变成不识相,既然她要来,我同她谈谈心,说不定心里的苦楚吐了出来,也舒服些。『
情意如此深厚,言语如此恳挚,乌先生实在无法想象她会是如胡雪岩所形容的,那种阴险的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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