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世上所有狮子座的女孩子,世上所有爱上狮子座女孩的男孩子,以及所有喜欢狮子的小朋友
莉莉在这个世界上看见的第一样东西是天空。尽管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天空是天空。一大片无边无际的淡蓝色柔软地照耀着莉莉刚刚睁开没有多久的眼睛。莉莉的表情很懵懂。淡蓝色其实是一种很轻浮的颜色,可奇怪的是,当它尽情地蔓延成天空那么大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轻浮,原本是宽容的一种。
不过莉莉不认识颜色。确切地说,她不知道每种颜色的名称。莉莉是只狮子,不是人。人为了让自己安心,养成了给万事万物都取个名字的习惯。可是狮子是没有这种习惯的。狮子用另外的东西来圈定自己的疆土,比如他们的爪子和牙齿,比如他们生来就拥有的暴烈。
妈妈粗糙和温暖的舌头缓慢地舔着莉莉的柔软的脑袋、脸庞,还有小屁股。妈妈说:“你会是个漂亮的姑娘。就像我一样漂亮。不过你最好不要比我漂亮啊,不然我会忌妒你的,我的宝贝。”说着妈妈就开心地笑了,妈妈很多时候都像一个小女孩。她把莉莉圈在自己两只前爪之间,不紧不慢地舔她的身体。妈妈很聪明。妈妈知道莉莉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困了,什么时候想听妈妈说话了。
妈妈说她们住在一个很高很辽阔的原野上面。原野就是她们的家。家里的东西大致可以分为两种,就是能吃的,和不能吃的。奔跑的羚羊,妩媚的狐狸,瑟瑟发抖的野兔,这些是能吃的。“扑上去咬断它们的脖子,妈妈会教你怎么做的。”妈妈骄傲地望着怀里昏昏欲睡的莉莉。至于不能吃的东西:山峦,树木,还有似乎就悬挂在原野边缘的太阳。妈妈说:“要敬畏所有不能吃的东西,宝贝。”
其实莉莉还听不懂妈妈的话。她刚来到这个世界上三天。她唯一会做的事情就是贪婪地吮吸妈妈饱满的乳房。奶水流进嘴里的时候耳朵边总是响着一种轻微的“咕嘟咕嘟”的声音。妈妈把莉莉小小的耳朵含在嘴里,轻轻地咬了咬,不过一点都不疼。妈妈说:“你追一只狍子的时候,你看着它跑远了,似乎是跑到前面的太阳里去了。宝贝,这个时候你可千万别以为你可以扑上去连太阳一起吞下去啊,尤其是黄昏的时候,黄昏的时候太阳就要落山,看上去是一副很温顺的样子。可是你不能忘了,太阳是不能吃的。”
妈妈的声音就是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突然消失的。但是莉莉并没有感觉出来什么异样。她只不过听见了一声短促而钝重的声音,那个声音似乎跟奶水的“咕嘟咕嘟”的声音有些不一样。但是奶水终究还在温暖地、源源不断地流淌着。所以莉莉就不在意了,她不知道那是子弹射进皮肉的声音。然后另外一种类似于奶水的液体温暖地,源源不断地抚摸着莉莉的小脑袋还有脸庞,代替了妈妈的舌头。
“你看,巴特。”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原来她有一个baby。她在喂奶。”然后一只手把莉莉托了起来,奶水没有了,莉莉恼火地摇晃着头,原野的阳光无遮无拦地洒到莉莉的身上。那只叫巴特的猎狗疑惑地凑过来,闻了闻莉莉。奶的气味,阳光的气味,稚嫩的幼小的气味,毫无戒备的气味。巴特的喉咙里发出浑浊的声响。然后又是那个男人的声音:“好了巴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跟你想的一样。”他的眼睛和阳光一起坦荡地照耀着莉莉,他说,“多漂亮的小姑娘,我要叫她莉莉,你觉得怎么样,巴特?”
那是莉莉第一次见到猎人。也是在那一天,她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猎人和巴特手忙脚乱地迎接着新来的小公主。猎人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在胸前,说:“巴特,你说她吃什么?牛奶?可是你觉得她会像你一样舔盘子吗?她这么小。好像我们得给她准备一个奶瓶,对不对啊巴特?”猎人犹疑地说。巴特无奈地站在一旁转了转眼珠,完全没有能力回答这么棘手的问题。“该死的。”猎人自言自语,“巴特,我们要赶时间了。现在去镇上,或者还能赶在商店关门之前买一个奶瓶回来。”莉莉就在这时候睁大了眼睛,认真地盯着猎人的脸。她似乎已经知道她除了信任他没有别的选择,信任这个为了自己的奶瓶而焦灼的陌生人——尽管她并不知道奶瓶是样什么东西。猎人凝视着莉莉漆黑的眼珠,叹了口气:“我不相信,一只狮子怎么会笑?”
猎人的家在原野的边上。要是站在莉莉的妈妈常常站立的地方,你会以为太阳每天就是落在猎人他们家的烟囱里了。但其实那是不可能的,太阳那么大,烟囱那么窄。烟囱装不下太阳,只装得下那些柔若无骨的烟。柔若无骨的烟缓慢地从烟囱里挣扎出来——因为猎人正在给莉莉烧洗澡水。
莉莉的床是一个紫藤编的小篮子,猎人在里面铺上了半张羊毛毯。巴特紧张地守在篮子旁边大气也不敢出地看着猎人给莉莉喂奶。巴特知道,莉莉是个小姑娘。莉莉是个娇嫩的小姑娘。所以巴特简直不清楚自己该如何对待她,除了轻轻地把自己的爪子搭在她的摇篮边上。奶瓶买回来了,猎人自然是领受了一番杂货店老板娘善意的嘲笑。莉莉一开始拒绝着那个塑胶的奶嘴,因为它散发着一种陌生的不友好的气息。“莉莉,乖女孩,来呀。”猎人的手指温暖地抚弄着莉莉柔软的肚皮,然后说:“巴特,小心点,别把口水滴到莉莉身上。”巴特恼火地瞪了一眼猎人,依旧吐着粉红的舌头。猎人当然不知道巴特是在跟莉莉说话。巴特说:“莉莉,你是莉莉,我是巴特。你明白了吗?你是莉莉,你是你,我是巴特,我是我。不对,你是我,我是你,我的意思是,你是你的我,我是你的你,哎呀不对,我的意思是,对你来说,你是我,我是你;对我来说,你是你,我是我。”天哪这件事情还真是复杂。该怎么跟莉莉解释清楚呢?巴特除了用力地抖着他的舌头之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晚上,猎人的小屋很暖和。炉火生动地烧着,满室松木的清香。灯光和火光把这个屋子变成了一种奇怪的颜色,至少那不是你在原野上找得到的颜色。寂静的夜里天地混沌,外边很冷,把满地月光冻成了一个巨大的冰块。远处的狼嚎就像是一双冰鞋那样在冰块上划着复杂动人的轨迹。猎人没有邻居。最近的邻居就是山脚下的村民了,可是小屋离山脚少说也有十公里。莉莉和巴特喝的牛奶就是来自村庄里的一群母牛。村民们很尊敬猎人,因为村里一年一度的祭祀庆典上,所有供奉祖先的野兽和鸟都是猎人打来的。今年猎人居然打到了一头狮子,而且还是一头刚刚生育过的母狮子,这是个吉兆。
“莉莉。”猎人得意地说,“我是他们的英雄,你知道吗?他们会送来数不清的新鲜牛奶和熏肠。熏肠给巴特,牛奶都是你的。”莉莉四脚朝天,在温暖的水波里动了动。“莉莉。”猎人说,“明天我会去村里叫木匠给你做一个小澡盆。今天只好用巴特的了。就凑合一下,好吗?”
莉莉没有反应。因为她睡着了。猎人把她轻轻地放在小篮子里,她立刻乖乖地蜷缩起身体,其实她一点都不冷,只不过这是她从前世带来的关于旷野的记忆。巴特卧在她的小篮子旁边,伸出他的爪子护着小篮子。猎人关掉了灯,走向一张很大的橡木床。他们一家三口酣然入梦,幸福的生活就这样简单地开始了。
莉莉是猎人和巴特的宝贝。这是莉莉从有记忆起就知道的事情。莉莉就带着这种记忆心安理得地出落成一个任性的姑娘。那只紫藤的小篮子早就睡不下了,有一段时间猎人甚至允许莉莉跟自己一起睡在那张宽阔的橡木床上。那是巴特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待遇。夜晚,当猎人说:“现在我们要睡觉了。”莉莉就非常灵敏地跳上橡木床,忘不了炫耀地骄傲地看巴特一眼。然后猎人关上了灯,因此莉莉永远不知道一片黑暗之中巴特对她的炫耀报以宽容甚至是纵容的微笑。巴特是不会忌妒莉莉的,巴特要保护莉莉。尽管要不了多久,莉莉的个头就比巴特高了。
当橡木床也容不下莉莉的时候,猎人从柜子里拿出一张金黄色的、厚厚的毛皮,把它铺在离炉子不远的地板上,说:“莉莉,过来试试看。”那张毛皮真暖和,真舒服,比猎人的床垫还软。上面有一种莉莉很喜欢的气味。莉莉高兴地在上边打滚儿,把她的脸使劲地在毛皮上蹭,直蹭到脸庞发热为止。猎人看着莉莉撒野的样子,微笑:“莉莉,它是你妈妈。”莉莉没有听见这句话,当时她正在非常大方地招呼巴特:“巴特,我把这张毯子分一半给你。你睡这边,我睡那边。”
莉莉已经学会用人的方式辨认这个世界了。比方说,她已经知道了这片原野上很多东西的名字。她知道了山是山,水是水,树木是树木,太阳是太阳。当她走出他们的小木屋,一脚踏进厚厚的落叶里的时候,她会迎着吹到脸上的凉凉的风,想:“秋天来了。”当她敏捷地把一只獐子踩在她的前爪下面的时候,她会想:“它就要死了。”这本不是一只狮子应该有的方式。莉莉就是在不知不觉间遗忘了关于前生的记忆的。不过晚上,常常是在晚上,她卧在那张暖和的毛皮上听着狼在月光下至情至性地嚎叫的时候,心里会有一个地方隐约地一动。那个声音是一样不能吃的东西。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个古怪的念头。不过她很快就睡着了。睡得淋漓酣畅,睡梦中肆无忌惮地翻了个身,就理所当然地占据了这张毛皮的大半。同在睡梦中的巴特颇为知趣地缩到了毛皮的一角,似乎同样忘记了莉莉当初“一人一半”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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