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尔·潘克警官以一种细心聆听的姿势面对他。
“你或你的妻子有没有仇人?”
“没有。伊芙琳是家庭教师,最近刚结束上一份工作,因为雇主要搬到更远的地方去住。”
艾伦毫不迟疑地回答问题,他和麦克在来的路上把故事编得很完整。毕竟再出色的演技也挽救不了漏洞百出的故事,更何况他要面对的是一个经验丰富、心思缜密的优秀警探。
“那么最近她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有什么你没有注意到的反常举动?”
艾伦努力回忆与另一半的生活点滴。当然,他的甜蜜回忆中根本没有什么伊芙琳,只有麦克。
“她不是那种会惹麻烦的人。”艾伦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她因为什么原因被人杀害,那问题也绝不是出在她身上。”
克雷尔静静聆听,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样子,他思考案件时的状态专注得令人信服。艾伦心想,如果是真正的马尔科姆,一个丧失爱妻的可怜男人,一定会无限依赖他,相信他可以为自己找回真相。但是,此刻他在这里的目的并不是寻找那个压根不存在的“安眠药凶手”。艾伦想探索克雷尔·潘克的另一面,不是报纸上报道的完美警官,毕竟人人都有不同面貌,表里如一的始终是少数。
“潘克警官,我在想,刚才那个……枪击,会不会和伊芙琳的死有关?”
这是突发事件,不在剧本里,但也能利用。
艾伦摸着额头的伤口激动地说:“也许她真的惹了我不知道的麻烦,凶手杀了她,还想继续对我下手。那是子弹,有人在街上对我开枪!”
“马尔科姆先生,相信我,这件事应该和你无关,只是个意外。”克雷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神情镇定、目光温和,“别担心,等一下我会找人送你回去,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给我。”他拿起桌上的纸笔写了一个号码。
艾伦接过纸条,一眼扫过上面的数字,犹豫地问:“只是意外?”
克雷尔安慰他:“这是常有的事,当警察的第一年还好,后来慢慢变多了。”
他指了一下身后的书柜,柜子顶上有个很大的纸盒。
“那是什么?”
“想看吗?”克雷尔拿下纸盒打开盖子,里面全是信。
是他的支持者寄来的信?有可能,他登上报纸的照片俨然像个英雄电影的主角,但和电影虚构的人物不同,他更真实也更容易接近。
克雷尔随手从纸盒里拿出一封信,封口是打开的。
“寄这封信的人说我虚伪做作,是政府的傀儡。他希望我死在上班路上,希望有个枪手能一枪打烂我的脑袋。他相信这种事很快就会发生。”克雷尔语气轻松地说,“差一点,今天他就如愿以偿了。”
“难道今天的事和他无关?”
“这是一年前寄来的信,恐怕他自己都已经忘了寄过这封信。”
克雷尔又拿起另一封,他记性很好,只凭信封的样式和邮戳日期就能想起内容。
“这个寄信人更积极一些,已经有一个完善的杀人计划,还搞清了我每天的作息习惯。”
我们更专业也更在行,艾伦心想。不过要调查克雷尔·潘克的日常生活没那么难,有可能暗杀最大的难题反而是他因为醉心工作而长时间逗留在警局办公室里。这些纸上谈兵的恐吓信作者、自诩为识破伪善的监督人,真有大把时间去做些无聊事。可是,其中难道没有真正的行动派吗?那么多言辞激烈的恐吓信里难道就没有一个像杰米·卡尔那样嗑药后冲动行事的疯子?
“付诸行动的人也有。”克雷尔从艾伦的目光中看到几分难以置信的疑惑,“甚至有几次差点重伤的经历。”
“犯人有没有……”
“当然,大多都是当场抓获,很多人自以为周密的计划其实漏洞百出,更何况他们还为自己设置了很多不可能完成的条件。”克雷尔说,“比如要让故意伤害成为一种宣言,就必须被更多人目击。所以他们通常选择在白天、人多的地方。不过像刚才这样直接在警局门口开枪的还是少数,毕竟周围都是全副武装的警察。”
他从聆听者变成了倾诉者。
没有人教过艾伦如何让人产生倾诉欲,但他的演技老师说过,聆听本身是一种容易使人放松的行为,适当的回应和探究心会让对方觉得多说一些也无妨。克雷尔是训练有素的警察,他本不该这么轻易就放下警戒心,艾伦觉得他也许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坚强完美。
“潘克警官。我认为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正直有时就是要付出常人无法想象的代价,我相信会有更多人支持你。”
“无法想象的代价……”克雷尔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什么,但他很快恢复如常,以那种令人安心的、坚固的姿态对艾伦说,“当然也有很多善意的来信,我把它们放在另一个盒子里,每当陷入困境,我就拿出来读几封,会让我重新振作。”
“你很坚强,警官先生。可是,如果不是你自己,而是你最爱的人受到伤害,凶手却逍遥法外该怎么办?”
黑暗的正义到底是不是正义?
艾伦觉得内心之中有一个和此刻扮演的角色同时存在的疑问,这个疑问从没有答案,或者说从没有正确答案。即使是麦克也无法给出一个合理回答。复仇终究是归于本能的反应,克服本能又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
“不能说我一定不会有复仇之心。”克雷尔回答,“但是也许可以让它发生得从容一点。”
从容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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