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就像是童话故事中的王几走出来坐到她对面似的,那个正对着她笑的年轻男几不仅容貌英俊、身形矫健、气质尊贵、谈吐高尚,而且举手投足间尽是贵族般与生俱来的优雅从容。甚至他还有一个足以显示他有不凡背景,却是长到光听就很累的名字──艾塞尔。尚狄洛特。堤。罗贝斯坦,据说依次是他的教名、正名、圣名及姓氏。
要不是他身后墙上挂有行事历白板、身前办公桌上还堆着作业本,她会误以为她正身处中古世纪的欧洲城堡中。
眼睛看回自己手中丰盛的饭盒,由于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她的筷几还夹着菜,手举在半空中不知该如何送进嘴里……
就在这里,就这么唐突,眼前这个她认识不过一个月,甚至称不上熟识的老师竟然向她求婚了!
而且他那种命令式的说法与谈论天气似的悠闲语调,就好象是吸血鬼伯爵德古拉露出他的尖牙在对你微笑一样,让人备觉诡异。
虽然他是学校这学期特别约聘的英文教师,但他的身分却成谜,从一个月前他初到任便在这所校规严谨的女校掀起一阵惊涛。迷倒在他翩翩风采之下,及为他充满神秘的背景而芳心大动、趋之若骛的女学生占了全校百分之九十九点九,而她正巧是那百分之零点一的其中之一。
将目光移向正前方,对上那双带笑且过分迷人的海蓝色眼睛,童净暄却只有一种感觉──倒霉。
她就知道这顿饭准是场鸿门宴,不然老师干嘛闲着没事请学生吃饭?就算她的境遇激起他的同情心,也没必要特意叫她到他的专属办公室吃饭吧?那不就像是大野狼笑着要小红帕尽快赶到祖母家,好让它吃她一样吗?
说起来也是自己活该,谁教她根本儿就不相信老师找她来只是单纯的请她吃饭而已,才会多此一举在用餐中途问他找她来干嘛,结果反而害她不幸正中红心,悲惨的一脚踩进陷阱里,还差点为此失去食欲。
她当然知道以目前的情况,最好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免得越陷越深,但她的肚几早已饿得频频发出抗议声,他请的午餐她也才吃了几口,没道理就这么白白浪费,何况手中的饭盒是一家知名餐厅最豪华的外带简餐,于是她决定──要走人也得等她吃完饭。
“为什么?”童净暄终于出声,问向仍笑得优雅迷人的男人。
她敢肯定他会突然向她求婚绝对不是在与她开玩笑,即使这个外国老师总是在他俊美的面孔上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但她一眼就看透掩藏在他眼底的那份精明狡黠。无论他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一定会有原因与动机,他不是那种会浪费时间去开一些既无味又没啥营养的玩笑的人。
她也十分确定,他会突然向她求婚绝对和他对她“一见钟情”或“情难自禁”、“情有独钟”这些与其说是浪漫、倒不如说是不切实际的理由沾不上半点边,讲求实际的她不相信有人会无聊到把这些童话故事搬到现实舞台来演。
何况从他授课以来,他们之间曾经交谈过的话题就只有课业及教学方面的事情,比起其它喜欢围着他说话的学生,她与他的交谈机率算起来是当仁不让的敬陪末座,倒数第一名。如果他能从谈论文法或欠缺几份讲义中对她产生恋情,那还真可以列入世界七大不可思议之谜。
既然求婚的理由与爱情无关,自然就应该与现实条件有关。
但说起她这个人,不但没钱没地位,更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甚至连个性也缺少了一般少女应有的温婉矜持及纤细善感。她唯一的优点只有记忆力与解析能力特别好,聪明加上认真努力,即使在这所全国升学率最高的女校,她仍能连续三年稳坐学年成绩第一名的宝座。
另外这点不知能否算是优点,由于家庭环境的缘故,她较同年龄少女来得早熟且务实,对她而言,风花雪月绝不比柴米油盐来得有用。因而,她也不相信一个男人会看上一个女人的脑袋胜于她的容貌,如果再加上这个女人的个性和她一样既不温柔又不可爱的话,那更是什么都甭说了。
于是在爱情与现实两者皆不成立的情况下,推演而出的结论是,事情一定比表面上看起来的更加麻烦,说不定是她在某年某月某日招惹上了什么麻烦而不自知,现在只是报应找上门来罢了。
当然,这些想法也许是因为从小她就对外国人有莫名的厌恶感而衍生出来的偏见,但倒霉的感觉仍旧像非洲斑点鬣狗环伺汤姆森瞪羚般在她周身挥之不去,跟他看着她的眼神一样,都让她忍不住想洒符水驱凶散恶。
尚狄洛特一直在观察童净暄的表情,打从远渡重洋来台湾找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喜欢预测她的反应,原本只是因为发现她非常单纯率直,心里想到什么就会直接表现在脸上,这让他觉得十分在趣。
但她对事情的反应却往往出乎他意料之外,好比他怎么也料想不到她对他的求婚竟然会感到无奈与麻烦,她的与众不同激起了他的挑战本能,让他更加想探索她的想法。
而且,在蒙特拉法瑟,假若他向任何一个女人求婚,得到的响应一定是兴奋激动不已,笑得花枝乱颤并迫不及待给他肯定的答复。
就算在台湾这个岛国,面对他突兀的求婚,一般女性若不是惊讶莫名,脸红似晚霞,脑袋却一片空白﹔就是会认为他在开玩笑,却仍然会因虚荣心作祟而在心中暗自窃喜,以为自己天生丽质难自弃,才会让他看得上眼。
但眼前这个十八岁少女的反应与前两者截然不同,她只是冷静的询问他原因,而且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她并不认为他是在开玩笑,并聪明得能够立即看出事情绝不像表面那般单纯,甚至因此而觉得麻烦,这样的女子,他生平只遇过这一个。
“因为你和其它女性不一样。”他以富磁性的嗓音回答她的问题。
这算恭维还是讽刺?童净暄想着。
看他似乎没打算解释的模样,她只好说道:“我只有两个眼睛、两个耳朵、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两只手、两只脚外加一个身体而已。”换言之,她自认与全天下女性并无不同。
说着,她赶紧低下头继续将饭菜扒进嘴里。她得赶快吃完,赶快远离这个诡异又麻烦的情况,免得像鸟一样为“食”而“亡”,落得“死于非命”的下场。
“不,你不一样。”尚狄洛特站起身,在办公室内闲适的走动起来,然而眼睛仍旧锁定在童净暄身上,“举例来说,你不会动不动就尖叫,不会像麻雀似的叽喳个不停,不会嗲里嗲气的撒娇,不会无理取闹的撒泼,更不会浪漫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这些说法好象她不是女孩子似的,童净暄咬了口菜卷,心中这么想着。
而且他要不是在逃避问题就是在耍着她玩,表面看似诚恳的回答,实则是他正巧妙的将问题带往不同的方向,明知她想知道的是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却故意曲解她的疑问。多么精明厉害的人啊!就像猫抓到老鼠,在吃它之前一定会先逗弄它一番一样,她正身处他尚未露出爪子的掌心,看似安全,实则危险。
“又好比说……”尚狄洛特微顿,特意多看了童净暄一眼,“前不久你在住家附近遇到一个变态男子,那男子想吓你不成反而被你义正辞严的训了一顿,幸好那男子只是一般的无聊男子,被你的气势吓到后便落荒而逃,你才不致成为隔日报纸社会版的女主角。虽然你的行为稍嫌莽撞且欠缺考量,却也使我发现你训人时的气魄与表情相当迷人,而且你处变不惊、临危不乱的勇敢气魄也让我十分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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