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忆故人》缠绵悱恻,泛音开头,清新飘逸,如空山幽谷高远宁静,而后节奏渐而缓慢沉稳,琴音绵绵不绝,令人尝尽思念故人切切情肠,又觉相会无期,悲从中来时催人泪下,凄清孤寂。
此琴曲据闻原是孔子思念颜回所作,而后几经辗转,取了其思念亲友故人之意,流传至今。可是这样一首曲子,如今听来无论是之于洛瑕还是慕心绮,无疑又多了一重别的意思。所谓相思切切,相会无期,也无非是离人思妇罢。
“那日宁王回宫之后,没过几日,便又离宫游历。姐姐重操瑶琴,弹这思人之曲,”洛瑕低下头去,似是极随意地露出了些许笑意,“不知可是妹妹多想了?”
慕心绮指尖微捻,冷淡一笑:“皇帝可同你提起了要晋本宫为夫人?”
洛瑕颔首淡淡道:“提起了,还说要予姐姐协理六宫之权。姐姐好快的耳报神,妹妹才从荣德殿过来,姐姐这厢便已得了消息,看来是将耳目安在了皇帝身边。”
她起身,玲珑立即便将案上的琴收进了琴袋之中,小心安置好了。“妩卿也明白,这后宫里的人,有多见不得旁人过得好。那皇帝这样对本宫青眼有加,说得好听了,是看重,说得难听些,可不是将本宫往风口浪尖上推么?真真是若本宫一日飞来横祸,想来其中确然也会有皇帝的一份功劳!”
慕心绮往日鲜少作出这一番冷漠嘲讽的模样,洛瑕虽知她心中不豫,可她反应这样强烈,也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这样想来,心下便也多了几分疑惑,试探着向她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姐姐可想一想,协理六宫之权交在姐姐手上,姐姐若是得用,得皇帝重用,对于慕家,不也是一桩锦上添花的好事么?”
“锦上添花?”她挑一挑眉,“妩卿可知京畿营除却列荣夫人兄长赵雄之外的另一位骠骑将军梁宗伟因年事已高,月前向皇帝上书要求卸甲归田,皇上准了。如今掌管京畿营之人便只赵雄一人,这样一来,京城军防可不是便相当于赵家的囊中之物?赵家数十年如日中天,怎会坐视已然式微的慕家重新坐大?旁的倒也罢了,万一赵雄父子认为赵氏一族的势力受到威胁,起兵逼宫……”慕心绮眼中闪过一道寒芒,洛瑕也是心下一惊,听她道,“赵氏父子狷介,并非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妩卿以为,真到彼时,宫中皇族女眷,又有几人能够囫囵活下去?”
洛瑕被她的目光盯得心底生凉,凝眉道:“赵氏父子的野心,姐姐却又是如何知晓?”
慕心绮扶了一扶鬓边金镶倒垂莲花步摇,漠然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罢了。列荣夫人有子,也亏得承平皇帝不知防备人心,才会教她将十六皇子生下来。依本宫看,若是哪日赵氏父子当真起兵逼宫,十六皇子么……便也是下一个傀儡了。”
☆、(五十二)
“本宫也不过是一说罢了,妩卿也不必太过挂怀。毕竟赵氏父子手握兵权多年,也并未有过任何异动,大抵也不会因为后宫里一点小小风波便按捺不住了罢。”
洛瑕颔了首:“姐姐说得也是。”
其实真正论起,即便赵氏父子当真起兵逼宫,元周局势大乱,于她自己,也并无甚坏处。明年便是辛卯了,可如今元周天下仍是不见兵乱之象,倒是后宫里却是大大小小的风波不断。可是单单将后宫搅成一潭浑水,又有什么用处?国家安宁,后宫里头的娘娘们如何勾心斗角,同市井百姓又有何干?天下平定,星轨自岿然不动,她要归去,岂非是无望?
私心里,她其实是这样希望着,元周天下能够大乱一番。只是为了元颀,她却并不希望这天下易主,只因他是皇子之尊,一旦江山改姓,第一个遭殃的,必然是如他这般的天家贵子。她不愿他出事,可……若然有朝一日当真起了战火,她根本不敢想象,在元颀与归路之间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若是元周天下大乱,妩卿可猜得到本宫头一件要做的事是什么?”慕心绮启唇一笑,眉眼顾盼神飞,清扬婉兮,极尽妍态,“同元颢远走高飞,归隐田园,从此,再不理世间事。”
洛瑕一怔:“姐姐便再不管慕家荣辱存亡?”
慕心绮瞧着她笑,终究是摇了摇头:“玩笑罢了。这话,你我姐妹之间说一说,也算了,只是妩卿可千万别教琼玖传到修成耳中去了。”提起慕晟,她又有些许嗟叹,“修成再如何稳重可靠,在本宫眼中,总还是要本宫这做姐姐的来时时提点教导着的弟弟。本宫父母早亡,同修成相依为命十数年,紧要关头怎能将亲弟族人抛下,自己远走高飞?即便本宫可以,可是慕心绮作为慕家女儿,也是不能的。”
“不说本宫倒还忘了,这元周天下离乱,可不正是妩卿最想要看到的?”她忽地抬眼,笑盈盈望向洛瑕。洛瑕闻言,心底只一凉,苦笑道:“姐姐晓得妹妹所求所愿便是归去,即便如此希望不也无可厚非么?”
“妩卿果然很会为自己分辩。本宫也不怕同妩卿将话说得明白。其实当初妩卿初与元颀定情之时,本宫说要助你,却有一半是为了自己考虑。妩卿的目的是要元周天下离乱,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假若元周国将不国,我慕家的光耀门楣又从何而来?是以从这一点上考虑,本宫是应当将你尽快除去才是。况且修成……本宫怕他心有杂念,到了关键之时不能决断。正巧彼时你同元颀定情,本宫便想着要做一回顺水人情,将你送出宫去,此后另觅帮手,也便罢了,重要的是身边没有一个心怀二心之人。可谁想后来你读了修成信笺,竟要同元颀断念,本宫想你是可造之材,便也一心同你相携相助。只是本宫,却时时刻刻都没忘过,妩卿心中所想要的,是回到你的来处。”
洛瑕目光落在别处,笑得有些勉强:“还留妹妹在身边,当真是难为姐姐了。”
慕心绮却是粲然一笑,面上不见半分不豫或是勉强之色,柔声道:“哪里勉强?妹妹同本宫谈得来,又不是蠢笨之人,即便所求之物有所出入,可以无伤大雅。况且这后宫……本宫即便如今身在此处,可同妹妹一样,终有一日是要离开的。即便本宫赶不及在妹妹离乱天下之前抽身出来,倒是本宫也自有脱身之法。妩卿实不必太过在意本宫。”
“难不成……宁王殿下与姐姐早已订下盟约?”洛瑕怔住,她这样说,便是显然已有退路,还留在后宫之中只是不得已。可她的退路,无非便是慕家或宁王。既然她是为慕家留在宫中与人周旋,那么她的退路……大约便只能是宁王。
“妩卿很会猜心。本宫与元颢的旧事,妩卿也清楚,本宫得他一诺,亦是他还来他当日所亏欠本宫的。若是盟约……若本宫与他,还可有盟约……”洛瑕分明地看见,慕心绮的目光下意识一向一旁博古架上摆设着的一只毫不起眼的紫铜雕五瓣梅手炉之上,显出一瞬的茫然无措,忽而又露出些许黯然笑意,“……若雪中送炭的情谊,可算作盟约,也是好的。”
一夜流光惊落庭前碧叶灼灼,绥杏花虽落了,然而却有青翠枝叶投下成片荫凉。日光里流连处,隐约可见间或几只油绿果实掩映在重重簇簇的枝叶之间。长春宫这一年的绥杏花,虽开得凄清,无人来赏,可终究却留下了翠枝碧叶满庭园,结出了春华秋实累枝头。
“娘娘,金公公已将十七皇子与服侍殿下的施姑姑送来了。琼玖带着人在福煦阁候着,正恭候殿下。”
洛瑕颔首,扶着琼瑶的手起了身,道:“本宫去接一接十七皇子。”
十七皇子元颙刚满六岁,此时由施姑姑牵着,一脸怯怯地坐在船头。为着不教十七皇子惧怕,这一日她特意并未选择华丽的衣衫,只着了一件芙蓉色广袖宽身上衣,下着烟笼轻沙百水裙,簪戴一支金镶玉蝶翅步摇,薄施粉黛,毫无高高在上之气,反倒是亲和许多。小舟到了棹口,洛瑕俯下身去,向十七皇子伸出手来,笑得极温和:“殿下。”
她没有做过母亲,可是从小到大,见过的母亲也是很多了,即便不能如一个真正的母亲一般,做到一切教养子女应做之事,可也至少懂得何为“严于教,慈于养”。她新才成为十七皇子的母妃,两人感情尚不亲厚。况且她早有耳闻从前郑修媛养育十七皇子,是极尽宠惯之能事,十七皇子年纪小不知事,怕是会将宠惯当作了对他的好。是以初时,洛瑕便更要待十七皇子极为温和亲厚才行。
十七皇子像是有些怕生,只睁着眼小心翼翼打量着她,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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