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强撑着身子,就着桂姑姑递来的药汤饮了几口,才又道:“本宫早看着眉妩夫人乖觉懂事,手下也算利落,况且如今你在这宫里的荣宠是头一份的,便想着此事交给你去做,是最合适不过了。”她扬了扬手,将洛瑕招到她跟前去。堂堂一国之母,已成油尽灯枯之势,却依然不减华贵风度。待洛瑕附耳过去,她径直开门见山道,“……本宫有列荣夫人与庄静夫人当年联手谋害本宫,致使本宫一病十数年的证据,要你去将她告发。”
洛瑕恍然一惊:“皇后娘娘……”
“怎么?不敢?”皇后冷笑道,“当初自郑修媛手中夺取十七皇子抚养权,令僖妃失宠禁足,扳倒成贵妃与恭妃,都是眉妩夫人的手笔罢?列荣夫人与你针锋相对已久,扳倒她,难道竟不是你想要的?”
洛瑕沉吟道:“此事事关先头去了的庄静夫人,庄静夫人在皇上心中的位置非同一般,皇上会不会……”
因着元颀的关系,她扳倒一个列荣夫人倒还罢了,若是此事涉及他的母妃庄静夫人……她确然还需要再斟酌一番。
“庄静夫人早早去了,即便本宫有证据,怕是因年代久远,也是死无对证。况且皇上对她的情分不是旁人可比,本宫尚且不会与一个死人过不去。而列荣夫人如今尚在,又已失宠失势,本宫这件铁证,定然能教她百口莫辩!”
她鲜少见到一向温厚的皇后露出这样狠厉的表情,仿佛若不能将列荣夫人置之死地,她誓不罢休。洛瑕看在眼中,也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见洛瑕不说话,皇后顿了顿,便又道:“十七皇子也快要七岁了罢?他的母妃质嫔,从前在本宫身边伺候时,除却桂姑姑,便是最得本宫心意的一个。只可惜去得太早。本宫有意将十七皇子收为义子,自然,你还是他的母妃,只不过有了这样一个可与嫡子比肩的身份,于他,便要容易得多了罢?”
这大约已算是皇后最大的回报了——以十七皇子的前程为报,要她拼尽全力扳倒列荣夫人。其实这桩事,皇后自己也算不得很吃亏。证据本就在她手中,出力的人是洛瑕,又不须她来动手;她自己又没有亲生的皇子,百年之后这皇位谁来坐,她都是名正言顺的母后皇太后,享太庙香火供奉,又有什么差别?反观洛瑕这边,却是能得到好处。能扳倒列荣夫人也罢了,赵氏父兄手中握有兵权,若因此而被激怒揭竿而起,不正是她想要的兵戈之乱么?若然赵氏父子不反,颙儿能平安坐上皇位,也是了却了她一桩心愿。
“娘娘的证据是什么?”
☆、(九十五)
“你可晓得列荣夫人宫中正殿里,摆着一座花朝国进献给南朝天都,天都又将其赐给元周的那一座全天下只此一座的夺珠鼎?那鼎的构造中设有十余处暗槽,其中便呈放着助人有孕的一味名为‘路路通’药材的提炼物。女子经久不孕,将路路通配与经过特地调制的熏香一起日日闻下,便可有孕。彼时赵氏宠眷甚隆,皇上为求其有孕,便特意嘱咐教在这鼎中放了这药材。后来赵氏果然有了身孕。然而这药材于体质阴虚内热之人却是大忌。赵氏当日尚且是容华,怀上豫王之后,便依着太医的嘱咐将那路路通撤了。此后却并不只是小心教扔得远远的,而是教人偷偷送进了本宫宫里。此后接连数日,当日尚且是静贵嫔的庄静夫人与赵氏轮番邀约本宫前往用膳,皆是辛辣温腻性的吃食。你若不懂医药或许不晓得,如本宫这样阴虚内热体质之人,不仅路路通用不得,连这一类辛辣温腻的吃食,都是断断碰不得的。长此以往下来,本宫的身子自然是越来越不济。可笑可叹——本宫活了四十余年,尚且不晓得自己还有这样的忌口!这样想来,便是中了她们的圈套,也是本宫自作孽不可活!”
皇后强撑着说完这一番话,已是咳个不停,她却罔然不顾,又忍着咳吩咐桂姑姑道:“去将那物事取来。”
待到桂姑姑将东西取来,洛瑕接过一看,只见盒中用白布包裹着极大一团半透明乳膏状的物事,因存放的年代久远已风干得极硬,却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腐坏。若是此前没有皇后这番解释,她一定不会想到这样一团不知名的物事,便是致使皇后十余年来卧病在床深居简出的元凶。
“本宫请了异人用秘法将此物存放了快十七年,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够报仇雪恨……”见洛瑕不说话,她顿了顿,又沉了声道,“本宫晓得你是要一个承诺。本宫如今已是行将就木之身,便是应了你也无妨。”
皇后就着桂姑姑的手饮尽了药汤,一字一顿道:“质嫔当年伺候在本宫身边时,好似本宫的亲妹妹一般。十七这孩子,便也有如本宫的亲儿子。待到本宫百年之后,十七皇子有如嫡子……堪能继承大统!”
听到这里,洛瑕深吸了一口气道:“嫔妾代十七皇子谢过皇后娘娘恩典。事至如今嫔妾依然是那句话,愿为皇后娘娘效犬马之劳。”
那夜自煦坤宫出来后,洛瑕马上动身前往荣泽殿而去。此事宜早不宜迟,这药物此前用秘法保存,这才事过十七年都未曾腐坏。如今取出来,也不知还能保存多久。况且皇帝如今的境况……无论她能不能够自圆其说,以皇帝的心智,怕都是再分辨不出来了罢?
“眉妩夫人到——”
她早已得了自由出入荣泽殿的许可,然而她此前即便侍寝也都是在妃嫔侍寝的西暖阁,如此直截了当便进入她此前从来未曾涉足的东暖阁,尚且是头一回。
环视殿中,却不见皇帝的人影。
“皇上?”
她小心看着周围,正往前走去,足下却忽然觉得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竟是一只手。洛瑕一惊,差点叫出声来,忙掩唇退开两步,定睛一看,这将一身龙袍穿得松松垮垮不成样子的人,不是皇帝却又是谁?她忙俯下身来轻声道:“皇上?皇上怎么躺在这里?让臣妾扶您起来罢。”
皇帝老年发福的身躯竟是如动物一般扭动了两下,嗫嚅道:“朕要躺在这……地上舒爽……朕身上热……”
洛瑕皱了皱眉,双手使足了力气将皇帝从地上拖拽起来,让他重新靠在旁边的玫瑰木圈椅上。心中暗自寻思道,这引魂香闻得久了,竟还有令人心智退化成孩童的功效么?真真是怪了。果然不愧是仙界方子,竟是有此奇效。她一臂想着,一臂取过案上一杯冷了的茶水,想也未想,径直泼在了皇帝脸上。
她是有话要说,由不得皇帝浑浑噩噩地不会听。
“……爱妃怎么在这里?”
洛瑕微微一笑:“臣妾虽非朝臣百官,然而此番却要参列荣夫人一本。参她戕害皇后、为祸后宫之罪。”语罢,将手中小盒、盒中白布依次展开来,将其中那半透明乳膏状的路路通提炼物呈现在皇帝眼前。
“这是?”
“列荣夫人便是凭此物以及几番家宴,致使皇后卧病在床十数年。此物乃是一味药材‘路路通’的提炼物,可助人有孕,皇上或许还记得列荣夫人含福宫中的夺珠鼎里,便经由皇上吩咐呈放了这样的提炼物。然而此药对于孕妇却是有害,是以列荣夫人当年有孕之后便将此物撤去,又命人放进了皇后娘娘宫里。皇后娘娘乃是阴虚内热体质,不能近身接触此药。此后列荣夫人又曾数次邀皇后娘娘一同用膳,所食的尽是些辛辣温腻吃食。许久下来皇后娘娘病情自然加重。皇上若是不信,大可传太医来问。”
皇帝几乎是瘫软着坐在那里,洛瑕亭亭立着,居高临下道:“臣妾所言,皇上可听清了么?”
只见皇帝愣怔着抬眼看向她,洛瑕又道:“臣妾恳切皇上将列荣夫人治罪,肃正后宫法纪,以儆效尤。”
“洛氏你这妖女与皇后狼狈为奸,不过是一丘之貉!本宫是皇上亲封的从一品夫人!本宫要见皇上!”
洛瑕得了旨意,带人前往含福宫褫夺列荣夫人位份时,她犹在哭叫,吵闹着要见皇帝,要与皇后当面对质。洛瑕面无表情吩咐何全道:“赐哑药罢。”
何全打个千儿,精瘦的一张脸上堆满了笑应了是,转首取过身边小内监手中托盘上一只白瓷小瓶,取了瓶塞,卡着赵氏的下巴,便将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全灌进了她嘴里。
“此事夜半三更,阖宫尚在安寝,皇上特意嘱咐了本宫,不必为了这点小事,惊动了阖宫众人。何全,将赵常在先带去冷宫罢,本宫随后便到。”
人常说,一座皇宫明面上有多么富丽堂皇,它的冷宫与永巷都承载了它最多的阴暗与肮脏。元周的冷宫,洛瑕几乎未曾涉足过,这一回为了昔日风光无限的列荣夫人,她少不得要往冷宫走一遭。
谁想到了那里,却见到了桂姑姑扶持着皇后,早已等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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